學達書庫 > 亦舒 > 三小無猜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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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用手捧著頭,考慮如何用字措辭。 同事們忙碌地在她身邊走來走去,她茫然不覺。 終於她這樣寫:「史允信先生,我想與你見一次面,詳情容後再談。」 過一日求真收到第二張電傳:「蔔求真,可否告知見面為著何事?」 求真不得不說出真相:「你從前在聖心的學生朱玫生想與你聯絡。」 回覆來了:「不記得有朱玫生其人。」 不記得了。 求真再對他說:「我本人亦欲與你會晤,」求真說出意願,「你對生活的態度使我……」本來寫了著迷二字,後又改為欽佩。 史允信這樣答:「我只是一個流浪漢,生活乏善足陳,我現在正欲前往復活島,我將借用法新社通訊地址,你若有興趣,大可前來會合。」 求真呆在那裡,他邀請她前去。 求真去查過,並無航機直赴復活島,必須兜兜轉轉,陸路駁海路再乘坐小型飛機前往。 琦琦輕輕說:「你遲疑了。」 求真不出聲。 「追求一個夢,不是容易的事。」 求真答:「這個夢好似特別困難。」 「所有的夢都飄渺虛無。」 求真問:「我應該怎麼辦?」 琦琦嘆息:「真可憐,這甚至不是你的夢。」 借來的夢? 琦琦忠告:「憑你的直覺行事,量力而為,切勿勉強?」 這幾個字無論應用在什麼事上都有益處。 求真先到玫生那裡去,把傳真字條給她看。 玫生默默讀畢,「他不可能忘記我是誰!」 「他這個人四海為家,大江南北不知遇到多少人多少事,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中學教師。」 玫生頹然,「聖誕島?誰敢到那種地方去。」 求真改正:「是復活島。」 「問問他幾時經過香港吧,我們或可吃一頓飯。」她已經放棄了。 求真不出聲。 「在都會生活,不比在叢林生活更易!」玫生抗議。 「那是另外一件事,但是猜想他短期內不會經過香港,本市暫時不是他的目標。」 「等等吧。」玫生無奈。 「你不打算去找他?」 「開什麼玩笑,」玫生打一個呵欠,「我是那種換了枕頭套子都睡不著的人,冷氣機壞掉就是世界末日,還有,每次出門、帶的成藥比衣服重。」 很多都會人都患這樣的文明病,並不止玫生一個人。 「代我向他問好。」 求真問:「你不是有很多話要與他說嗎?」 「這樣艱難,我已無話,」玫生說:「最近我做夢也已很少見到他。」 話還沒說完,一張英俊的面孔在門口出現,原來是王培基先生。 他把玫生接走。 現在完全看求真的了。 去,還是不去聖誕島,不,復活島。 她收拾了一箱小小行李。 猶疑了,要不要帶睡袋?要不要帶即食面?要不要帶礦泉水?還有,浸隱形眼鏡的藥水怎麼辦,那邊有無衛生紙、香皂、熱水沐浴? 三天過去了。 琦琦訝異,「你還沒有動身?史允信可能已經走了。」 求真低頭。 琦琦挪揄,「心變得真快。」 求真抬頭嘆息,「琦琦,我們是我們自己的奴隸,是我們不肯釋放我們。」 「你講得對。」 跟著玫生,求真也放棄了復活島之行,她同史允信解釋:「工作繁忙,丟不下,不克前來,歉甚。」 過一日,法新社來電:「史允信君已離開復活島,無下一站地址。」 終於失去了他的蹤跡。 她們有過一次機會,她們沒有把握住,因為她們發覺,開頭尋找的,並非她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那箱小小的行李仍丟在客廳某一角落。 求真仍在本市最旺地區穿插。 求真知道她會一直在都會生活至塵滿面,鬢如霜,她是不折不扣城市的奴隸。 短篇故事說到這裡也該結束了。 玫生不久與王培基訂婚。 舉行了一個小小慶祝會,那一夜,她喝得略多了一點,做夢,在一條幽徑裡散步。 月亮出來了,銀盤似大,她看見前邊人影一晃,不由得脫口叫道:「史允信先生。」 史允信轉過頭來,比從前更年輕了,笑道:「朱玫生,你好。」 玫生急急問:「史允信先生,你是記得我的吧。」 「當然我記得朱玫生,」史允信答:「可是朱玫生早已忘卻我。」 就在這時,玫生驚醒。 呵,史允信代表的,是我們早已失卻的理想吧。 玫生捧著頭,悄悄落下淚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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