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三小無猜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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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到五點鐘,下樓,看到周太太坐在一輛白色的摩根跑車裡,穿著白色的衣服,紫色的皮鞋、湖水藍的圍巾,她的臉仍然沒有喜怒哀樂,但一雙眼睛出賣了她,她瞳孔中充滿盼望。 我把車匙放回口袋,上她的車。 她緩緩的把車子開出去。 我對其他的女人,從來沒有像對她那樣的興奮。 這一夜她把聲調處理得這麼好,原來很邪惡庸俗的一個晚上,她卻與我很優雅的度過。 我們去聽了半場鋼琴演奏,到淺水灣酒店吃茶,在她家郊外的房子用晚飯。 她並沒有說很多話,但我覺得無限的溫情依依,因她進廚房為我煮土耳其咖啡。 她攏絡男人的手段是一等一的。 但是她並沒有留住丈夫。 喝完咖啡,我醉了,雖然整晚沒有沾過半滴酒。 她叫我送她回家。 夜了,風涼如水,送她到門口,她也沒說話,只看我一眼,閃身進入屋子,幽靈一般,我在周家門外站了很久,才叫車出市區。 在她面前,我融化成一堆,無力抗拒。 曼薇托人來取回她的東西,我與來人說毫無問題。我拿了一隻大紙盒,把略有可疑的物件往裡扔,什麼領帶袖口鈕一大堆,差公司裡的信差送了去。 從此之後,與曼薇一點瓜葛都沒有了。 曼薇親自打電話來,說過有幾本書我漏掉了。 她變得很嚕嗦——幾本書!有什麼了不起呢?丟了可以再買,又不是絕版書。 周太太說:「她還愛你。」 我說:「太不幸。」 「她是個笨女人,當男人不再愛她,最好的方式是自動失蹤。」周太太毫不動容的說:「情場中勝敗乃兵家常事,最要緊是:贏要瀟灑,輸也要瀟灑。」 「這句話男女通用,」我說:「我會緊記。」 我與她約會漸頻,「社會」上的傳言也越來越不好聽,我不顧一切的與她來往,不顧這些壓力。 老張笑說:「她有成熟婦人的媚功,一等一。」 我倒不這麼想,這女人令我困惑,可供發掘的資料太多,我有興趣。 我們並沒有外界想得那麼不堪。 一日她說:「你與我來往久了,只怕名譽受損,將來娶不到良家婦女。」 我笑,「那麼娶狐狸精。」 「我就是個現成的,你不知道他們都叫我白狐狸?」她也笑,一點都不介意。 我將臉理在她的臂彎中,認真的說:「如果你嫁我,我擺宴迎你進門。」 「你的父母呢?」她柔柔的問。 「我喜歡的,他們也喜歡。」我說:「我們家是知識份子。」 她微笑。 「我等你。」我說。 等她辦妥離婚手續。 事情有點麻煩,她手上的珠寶時價不貲,周家認為她只能帶走這些,不能再給她房子與現款,她又不想做到絕,告男方。 我勸她,「房子,我有,不是最好的,希望你將就一點。」 她微笑不語,她永遠不主動與我爭執。 那房子在石澳,雪白的一幢三層樓地中海建築,園子有一萬尺以上。 不知她用什麼手法,三星期後,周某急於要她簽字,房子終於歸她名下,改名「萍園」。 她輕描淡寫的向我解釋:「他女友懷孕,他急於再婚,我終於揀了這個便宜。」 她怎麼說我怎麼信。 她伸伸懶腰:「我回復自由身了。」 我看著遠方,「或者我們應該訂婚。」 她輕輕道:「我配不上你。」 我深深感動。男人,雖然一直逼著女人認輸,她們一旦真正的向男人誠服起來,男人卻汗顏不已。 我用手摟著她肩膀,「我們訂婚。」我堅持。 我不知道她是否愛我,她不是一個看得清的人,但我知道娶她是明智之舉。 我們熱戀的消息很快的沸騰,但人們不以為我們會有結局,他們聽到「訂婚」兩字,大吃一驚。 曼薇雖沉寂已久,又要求見我,她說有話要與我面談。 我人逢喜事三分爽,很溫和的問她:「有什麼事?」 「出來講,憑我們的過往的交情,你總要給我這次面子。」 我遲疑的說:「那麼吃中飯吧。」 她說:「哼,連晚飯都免了,很狠心。」 我笑:「曼薇,沒想到在你嘴裡說出秦香蓮式的對白來。」 見了面,她叫啤酒喝。 曼薇打扮得照例非常的漂亮與誇張,刺眼、眩目。 老實說,她要說些什麼,我完全知道。 咳嗽一聲,我說:「曼薇,我要訂婚了,你不恭喜我?」 她像是準備了整篇演講詞的,剛打算開口,被我阻止。 我揚揚手,「我很高興能夠娶得白萍姬,別人怎麼樣想是別人的事,我知道自己是個有福氣的男人,我很快樂。」 曼薇顫抖說:「在我與她之間,你選擇了她?」 「不,不是你與她之間,」我努力解釋,「將你們兩個人比較,是不公平的,可以說是她選擇了我,我們經過多次約會,由兒戲變為認真,終於決定生活在一起。」 「她適合你?」 「是。」 「你並不認識她,或許她是舞女出身,或許她嫁過三次,面首三千,或許她在什麼地方藏著一個十五歲的兒子。」曼薇越說越激動,「但我們,我們是青梅竹馬長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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