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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陳,何出此言。」

  「頭一次央我讓你見白冰,之後一直央我代約水玲瓏,幾時說過想見的人,是我。」她竟埋怨了,畢竟是女人,我失笑,女人大都小心眼,陳也沒有便處,我故作輕鬆的說:「以為你與一般女人不同。」

  她道:「一度也以為你與一般男人不同。」

  我細味著她的話,她打開大門,走了。拋下一下重重的關門聲。倚坐在床上,我思量著她剛才的態度,好端端的,何故眼泛淚光?我無法明白。

  §八

  女人弄虛作假不可理喻。

  我沒有心思再想她,無論她的態度如何,影響不了我的情緒,只是,別在她妹妹面前派我的不是。

  水瓏瓏的態度才是我所關心的。

  想起她,心裡又牽過一陳溫柔。

  這一陣溫柔卻被連串電話聲搗碎了。深夜響起,鈴聲特別刺耳。

  這時候,不拿起話筒也知道,誰晨昏顛倒的?不是我那出版界的老友是誰?對著話筒,我沒好氣的「喂」了一聲:「小弟抱病在身,你行行方便,可好?」

  「就是知段先生抱病在身,特地問候。」一把清脆的女聲,我嚇了一跳:「對不起,你是——」她爽朗的笑,打斷我的話:「你就是只會說對不起,連病中也來這句對白。」

  她是白冰。

  我意外:「冰姐,是你。」

  「聽來精明不差。」她道:「有人關心照顧,複元特快。」

  我明白了,她並非旨在問候,她要找人。我道:「小病而已,有勞掛心。」

  「她呢?」

  「誰?」

  「和你在一起的人。」她道:「我生平最討厭嚕嗦。唉,段君,已是淩晨了,她應該回來。」

  「冰姐,你真責任重大,連人家姐妹也照顧起來了。」我語帶諷刺。

  白冰並未反感,反裝作聽不出來,續道:「請她來聽。」

  精神好轉了,我也是一個腦筋靈活的人,我說:「可否——請她的妹妹來?」我很想聽水玲瓏的聲音。

  白冰朗聲的笑:「這叫做把握機會?段君,這並非聰明。」

  「可以請她來聽電話嗎?」

  「為什麼她如此動人?要訣之一是保養得宜。」白冰道:「這麼晚了,還來聽電話?」

  「你也放棄睡眠,掛電話來?可見也有例外。」

  白冰冷笑:「原來已經走了。她仍在,一定阻止你這樣跟我說話。」我尚未回腔,她已把電話掛斷。

  她找陳。她知道陳來過我這裡,這張某不曉得把我心病說成怎樣,連白冰也知道了。但願陳沒有遭責難。

  水玲瓏也知道了嗎?

  她此刻在做著什麼?

  整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磨到天亮,沈禮不停的按門鈴,我抱著頭開門。看到我,他微微一愕:「你人儀容呢?」我笑笑,這人才能在諷刺我。

  「鬍子也不剃,不像你的作風。」老沈一坐下,便掏出香煙來燃著,努力地吸著、吐著。

  我狠狠地咳了幾聲:「老沈,我是病人。」

  「醫生不在,」他笑笑,指指心:「沒有人能醫你這個。」

  我居然臉上一赤,被他說到心窩裡去了。

  他從公事包上拿出一疊稿,是我昨晨著人送去的。道:「難得的第一手資料,你與她共站於池畔,可惜的是,欠缺旖旎。」

  「你想怎樣,我沒好氣:赤裸相見,花叢做愛?——真不擇手段。」

  「你沒有把真實的感情寫進去,段群你與她的感情。」

  「感情不是拿出來賣的,也不是拿來鞏固友誼,老沈,如覺得我不合格,另聘高明好了,反正我也不想繼續。」我坦白。

  「脾氣暴躁起來了。」他咬著煙,看我半晌:「我如何能助你?」

  我搖頭,沒有人能助我。

  「這份稿子不能登,登不到內幕,刊出來了又打草驚蛇,白冰一定翻臉。」老沈道。那是說如果「爆」到內慕,人家翻不翻臉,就不必管了。

  「沈禮,原來你和所有漠視他尊嚴的奸商一樣,只顧牟利,不理其他。」我不悅:「你使我失望。」

  沈禮捺熄了煙蒂,身子向前,正色道:「言重了,段君,我只想報道真實的情況,沒有加多減少,你竟這樣侮辱我。如果我肯胡亂報道、煽情,恐怕早已金銀堆滿屋。」他攤開雙手:「現在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出版商,比起閣下的古表店子,賺的錢也只是小巫見大巫。」

  我不高興他以「錢」作為衡量的標準,很不以為然。

  但,他有他的道理吧,於是繼續滔滔:

  「有更多無良心出版商做著使人齒冷的事,你見得少?我辦刊物,總不成選登淡而無味的文章,或藝術加工的文章,如果要這樣,稿子根本不必拿回來給你,自行加加減減便是了,登了出來,你奈何得了我?」

  還有大條道理。

  「老同學,各在所做崗位上努力,你明白我,我不怪你。」

  這文章不刊登,正合我意。

  我把文稿取過,道:「我的工作,是否於此告一段落?」

  「如果你不願意繼續。」他看來也有點不高興:「我不勉強。我的意思是,除非不做,否則要做最好。你答應了的事,未曾盡責,失望的是我。」

  誰說我不盡責?過份的盡責了。我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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