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夙世情緣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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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才的冷水已把我澆得很不是味兒。 「有話直說。」 「原想打聽一個人,但……」 「現在覺得知道與否也無關重要了?」他曖昧的一笑,「我的話使你開竅。」 「張某,我並不喜歡你如此。」 「我不是為你而活的。」他要走了,我送客,到了門口,他問:「到底打聽誰?」 「還是有好奇心的。」 「怕按捺不住,又來找我。」手已按在門柄上:「多很時,你三心兩意,這不是好習慣,老同學。」 與這人說話真味同嚼蠟,奇怪一度情如手足,當年。當年,我摸摸鼻子,畢竟遙遠了,狂歌當酒,為一個問題急辯得臉紅耳赤,為數不到一個垂死的病人而不安,為一個抉擇而心悸,俱往矣,他忘了也會為一個眼神心碎。精明冷靜的名醫,看不慣我為情顛倒了。 我無言。 也許他是對的,各人有對成熟的不同看法。 離去的時候,他拋下了一句:「有事CALL我。」我接上:「或先行進院。」張某搖搖頭,並不欣賞我的幽默。 找開稿紙,並不下筆如飛,心中多了隱晦。本來只寫一篇名人報道,搜索一些所謂內慕,誰知栽了進去。日後如有人寫水玲瓏,我會不會也是人家要發掘的內幕之一? 如果有一天,我不介意。 只有欠缺真誠的人才會介意。 咬著筆頭,忽然,很想有人可以訴心事。 如果陳在——我歎一口氣。 我訥訥的執筆,水玲瓏的倩影又回來了,我寫水池旁,幻麗的燈影中,她的詭異與迷人。 大清早,著人送到沈禮的出版社,報章的外電報道,皇后生辰盛況,圖片也刊出來了。皇后的賓客中,有外地的王子,王子身畔坐著水玲瓏。小小的花邊:「王子為水玲瓏的風采傾倒。為此多留一天,邀她結伴同遊。」 難怪未有回港。 蓓娜送來咖啡,看到桌上的文件原封未動,說:「波士,賀壽回來,仍是心神不屬,到底有何心事?」 「告訴你,你又不懂。」 「我懂,情懷不是詩,心事濃如酒。」 我妨不住笑:「小姐,別亂掉書包。」打開文件,看到來自羅省的傳真,詢問新店的事宜。蓓娜道:「銀行和當地的地產公司都追問,波士何時決定店址。」 「好,讓我看看。」蓓娜退出,我把報紙放在一旁,思緒拉回現實。工作好處是,可以使人暫忘感情上的困擾,批閱各式文件,翻看各地資訊。古表拍賣會又在倫敦舉行了,去電倫敦分店的經理,著他必須去看看。抬起頭,已時近中午,欲站起來,驀地一陣暈眩,我按著桌,但覺心口鬱悶,頭痛欲裂,整個人虛虛浮浮。 蓓娜剛推門進來,好的助手,永遠是「及時雨」。她看我的神情,忙撥電話。張醫生來家裡看我,道:「睡眠不足,體力透去。」留下了藥,我虛弱的道:「大忙人,怎麼會趕來。」 他收拾著藥箱,道:「大忙人也得吃午餐,這是我的午餐時間呢。」給我注射過後,道:「勸你又不聽,再不要胡思亂想,單是工作是不會做壞人的。」 我別轉臉。理論我也會說。他道:「藥物會助你鬆馳,好好的睡。」 「張某,」我軟弱的喚住準備離去的他:「告訴我。」他望定我,如果不是虛浮無助,如果不是抑鬱病中,我一定不會說;然而,此刻,我倦得連說話也乏力,人一軟弱,什麼也抖了出來:「告訴我,關於她。」 「誰?」 「水玲瓏。」 他一怔,喃喃:「竟是她。」 「她來自何方?她現在何處?」 「以為我是神仙嗎?」 「你一定知,你與她們相交甚深,你一定知。」我低叫,抓著他的手:「她與白冰的合約定於何年,何日屆滿?她會有自由嗎?她簽的約不會是終身的吧?張某,告訴我。」 「說你染病,你又那末清醒,說你沒有病嗎?你卻癡癡迷迷,段君,你的灑脫哪裡去了。」 「她最喜歡什麼,你告訴我。」 「如何能夠打動她?告訴我。」 張彥皺眉,把我的手放進被窩裡。一向最堅強的人都有他軟弱的時刻,我的心在叫。針藥使我的眼皮沉重,朦朧中只聽到張某一下嘆息:「原來你的致命傷在此。」 沉沉睡去。 腦中無數影像盤旋,思潮起伏——傳說遠方有一塊石,名喚三生…… 我與她呢?我們的名字能否並列? 仿有一把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回蕩:不怕迂迴,只怕情真。喃喃夢囈,迷迷惘惘。 醒來仍覺頭昏腦脹。張眼,四周昏黑,腐蝕了,不曉得睡了多久,我想爬起來,只覺全身乏力,每根骨頭都在痛,唇幹舌燥。 我忍不住呻吟。 「醒了?」一把聲音輕輕問。 我認得那把聲,驀震,疑是夢,想說話,喉間卻哽啞,說不出話來。 柔軟的手撫著我的額。 我看到她的臉。 我歎了氣,不是她。 陳撥著我額前的頭髮,道:「給你一杯開水。」她站起來,亮了燈,我眯起眼,心中不知是甜是苦。 她的水來了。我支撐著坐起來,呷了一口,她盤了鬈的秀髮,有幾綹掉下來,髻拘得很松,很匆忙吧,臉上沒脂粉,坐床沿的椅子上看著我。 我的精神好轉,道:「你們的聲音相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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