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夙世情緣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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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著我的咖啡,盤算著。 此人不是水玲瓏,我看過水玲瓏的相片,雖然相中人加了柔鏡,但側面輪廓還是清楚的。 我知道,她是白冰。 成熟、精明,完全和老沈資料顯示的一樣。她一雙妙目又向我射來。低頭半晌,我已有與她招呼的話題。正要站起來,忽地侍者走到我面前,低聲說:「先生,白小姐想與閣下一談。」 我一愕,望望白冰,她正朝我淺笑,我啼笑皆非,早一秒鐘還在盤算如何與她交談,這一秒鐘她已請我過去。 我站起,來到她的桌前。 「請坐。」她道。 且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白小姐?」我伸出手:「有何指教?」 她的手與我輕握,微笑看著我坐下。 「有何賜教?」我重複。 「正是我想問的。」她說著,燃起了香煙,望著我:「一直尾隨,當有事賜教了。」 「這咖啡座是公眾地方吧?」 「當然,淺水灣大道也是公眾地方,在下住後前的路口也是公眾地方,甚至閣下停車之處的大樹,也屬公眾所有。」她氣定神閑的說。 原來都給她看到了。 「捨下的保安尚算嚴密。」她吐著煙圈,維持著一個優美的坐姿,從容的說。 我呷著侍者由原桌搬過來的咖啡。 「有何賜教?」她模仿著我的語氣,目光如劍,盯著我的臉。 放下杯子,輕咳一聲,輪到我表演了。 「既然都讓白小姐看見了,在下也不必隱藏,白小姐一手發掘矚目的女模特兒,使水玲瓏名揚國際,我想單是一個女的,未免單調,何不多訓練一個男的?白小姐,我是自薦來的。」 「你?」她打量著我,半晌,道:「薦誰?」 「我自己。」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身型、風度、外貌,都是一等一人選。」 她嘿嘿地笑。 「我有信心使自己和白小姐的名聲,在國際上更響。」我扮成認真的樣子,肚子裡也忍俊不禁,差點沒笑出來。 「貴姓?」她捺熄了煙,問。 「段。」我答:「君。」 「讓我告訴你,我不介意別人在我面前的說謊,但介意他的謊話說得不到家,要駭我,便認認真真的騙去,教人一眼看穿,委實不尊重。」 「誰說謊來?」 「閣下衣履光鮮,駕駛名貴房車,手腕上的三十年代醫生表,全港不超過三隻。居移體、養移氣,一身風度來自良好的出身與環境,這般來自薦,教我相信嗎?」 我驚異她的觀察力,有實力的「江湖人」果不同凡響。 「肯說真話最好,咱們也可交個朋友,若否,也由你。」她說得乾淨俐落,斬釘截鐵:「以後最好少騷擾,兩方方便。」 「我倒奇怪,有良好出身及環境的人就不可以做模特兒。」 「閣下事業成功。」她瞟我一眼:「在競爭劇烈的社會,出人頭地不易,既獲得成就,何以拋棄?要在其他行業冒險,也不必選模特兒。」 她的聲音是冷冷的,但表情卻是一派親切。遠觀的人大概以為是情侶聊天或老友聚舊。 我笑。 「怎麼了,開心快活人。」 我舉起咖啡的杯子,對她說:「讓我以咖啡代酒,敬白小姐一杯。」 她的目光寫著問號。 「我是一個寫稿人。」我坦白:「真正的目的是做篇獨有的專訪。」 「何不是直接聯絡?」 「你肯接受訪問嗎?」 「我有接受訪問的,你如是圈中人,不會不知。」 「我不是寫稿界,我是一個商人。這是我第一篇專訪,不想與其他人雷同,重複三三兩兩的問題,我要作忠實報導,也必須忠於自己的感覺,在府上外面徘徊,跟著你的車子,都是一種真實生活的觀察,你請我到這張桌子前,我正考慮如何過來招呼。」 「已經坐在我對面了,請開始。」她道。 「你肯接受我的訪問?」 「你想知道什麼?我如何發掘水玲瓏?為何她的身世如謎?我是否控制著她?用什麼方法?」 「不,我不想再聽一千零一次的相同答案,我只想知道,何以你挑了這麼艱巨的工作來做。創造人的命運!真正成功的,是你,不是水玲瓏。」我盯著她:「還有你失敗過嗎?在創造命運的過程。」她望著我,默不作聲。 她既要我認認真真的騙,我便認認真真好了。說話的技巧我不差:一百句話中有九十九句是真的,只有骨節眼兒那句是假。我的一翻話,九十九是真的,我確是寫一篇專訪,但最終的並不是她。可是,我對她的興趣不低於水玲瓏,要寫好水玲瓏,必先寫好她。 我對面前的女子道:「白小姐,我的稿子將異有其他。」 她微微點頭,面色和緩。在我眼中,這陣子的親切表情,才是真正的親切。 「你是那家報社的?」 我把老沈的卡片給了她。說:「沈禮是老同學。」 「七本雜誌的出版人。」她道。 「你認識他?」 「是見過的,」她伸出左手接過卡片,剛才抽煙,她用右手,左手一直放在左膝上,這下子伸出來,持著卡片細看。 我看到她手腕上的表。 四十年代的日星月相表。 太熟悉了,昨天才售出一隻。是同一只嗎? 我側著頭,看她的表。可惜很快,她把卡片放進手袋。 我抬眼。她已從手袋中拿出一張請柬,說:「你是唯一被邀的外人。」 我接過。一周後在白家的宴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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