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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許多男子到了中老年約五十歲左右,看上去已經像老女人:稀疏白髮梳得太過整齊、胡髭落淨、臉型豐滿圓潤、衣褲寬鬆……性別模糊。

  但中年林默思仍然像足男人,算是難得。

  他的衣著也十分整齊,白色長袖衫的領子大小恰恰好,皮鞋上沒有一斑漬子,這些細節都需要人力物力支持。

  有人在身後說:「可觀,多日不見。」

  「大陸,是你。」

  正是大陸這憨小子,他發福了,加上身型高大,看上去似只北極熊,賣相可愛。

  可觀微笑,「女友不在身邊?」

  大陸忸怩,「你見到以斯帖了,你覺得她怎樣?」

  「她像是愛慕你。」

  「我們相處得很好。」

  「見過家長沒有?」

  「已經吃過幾次飯。」

  山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真沒想到大陸手段如此迅速磊落,人不可貌相。

  聰明人反而挨挨蹭蹭,不知要磨到什麼時候。

  可觀搭訕:「不知誰有西奈消息。」

  「西奈在歐洲讀書,我不知聽什麼人說的,她改念國際法。」

  「她可能忘記我們了。」

  「應當慶倖她找到新生活新朋友。」

  「你也是大陸,你比誰都應該得到快樂。」

  大陸說:「山聯的母親辭世,他決定離開華南,從此女生可以專注學業。」

  「誰說那是他母親?」

  「有人傳出是一名老婦。」

  可觀不予分辨。

  大陸說:「女生喜歡他是因為他長得漂亮,連以斯帖都說那人有雙會說話的眼睛,女孩子幼稚:小動物,嬰兒,毛毛玩具……都叫你們心軟——可愛哇呀噫,趕緊撲上。」

  可觀沒好氣,那傻小子居然取笑女性。

  他女友走近,他連忙丟下可觀迎上去。

  那天傍晚,商管系同學在雙熊酒吧見面,這間雙熊面積比雙友略小,可是更加親切,大家叫了啤酒,山聯有話要說。

  「請繼續努力功課,我已與繼任講師商議妥當,所有題目照舊,相信我,她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她,是一個她?」大家吃驚不已。

  山聯說下去:「比起她,你們會發覺,山聯是一等一好人。」

  大家駭笑,議論紛紛。

  有人問:「她什麼年紀,她長得美嗎,抑或是千年女巫。」

  「她是什麼底子?」

  可觀靜靜走到一個角落,叫一杯螺絲起子。

  山聯在她身後說:「已經開始喝了。」

  可觀笑著不說話。

  他聲音極低,「考慮好沒有,跟我走吧。」

  「去什麼地方?」

  「隨便何處,夏季住在湖中心船屋,冬季,搬到太陽能發電的燈塔裡,天涯海角。」

  可觀溫和地說:「我的學業呢,我的家人呢。」

  「你有我。」

  「這是誰同你說的,你好不自大,你可以代替整個五倫綱常?」

  「如果你愛我。」

  「山聯先生,一定是女性把你寵壞,不,我不能答應你,我是吃人間煙火的俗人,我不能隨你走。」

  山聯的聲音輕如遊絲,像是斷開,卻又纏綿,鑽進可觀耳朵,他這樣說:「當你年邁,鬢邊長出白髮之際,你會後悔曾經理智得如此殘忍。」

  可觀聽得出這是詛咒,她詫異,山聯像是認真。

  有人一邊鼓掌一邊叫他名字,他走進人群。

  禍首走了,女同學的關係也許會有改進機會。

  回到三思樓,一推開門,便聽見浴室蓮蓬頭開著流水淙淙,「迦南,是你?」可觀有點緊張。

  迦南裹著毛巾出來。

  可觀鬆口氣,「迦南,我的浴室不再出租。」

  迦南換上一套黑色緊身衣,戴上帽子遮住頭髮。

  可觀看著好笑,「你幹什麼,做飛賊?」

  「正是。」

  什麼?可觀輕輕說:「迦南,倘若款項不大,我或可資助。」

  她在緊身衣外罩上裙子,「不,可觀,不是錢。」

  「那是什麼?」

  「我去偷考試卷子。」

  可觀把她按在椅子上,「考試題目都在秘密網址,三個密碼,只有兩個人知道,無論如何進不去,你死心吧。」

  迦南笑:「你知道什麼,去年密碼已破,而且你不會相信,竟是歷史系學生所為,故此今年他們復古採用人手,試卷寫在紙上,藏校長室內。」

  「迦南,你怎麼進去?」

  「我投資龐大,已經獲得鎖匙號碼,可觀,我一定要取得三份以上試卷才能獲利,否則血本無歸,我打算要數學、歷史、及英國文學今年畢業試卷。」

  「這些科目與你無關。」

  迦南神秘微笑,「我要賺錢,我不是求分數。」

  「你計劃了多久?」可觀大吃一驚。

  「我入華南,就是為著這些試卷,與學業無關。」

  「你有客路?」

  「一早就聯絡好,名單一公里長。」

  「你單獨行事?」

  「可觀,做機密事,千萬不要尋求拍檔夥伴。」

  「迦南,盜竊是刑事案。」

  「可觀,你是一個思想家,為什麼你不質疑最可惡的是考試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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