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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瑞中好不感激。

  掛了電話,才發覺渾身汗出如漿,睡衣濕透,頭髮貼在額角。

  她手足都幾乎不聽使喚。

  那少女,那少女知道她所有私事。

  瑞中頹然坐下,不管她是何種精靈,她肯定是來同於瑞中算帳的。

  王維全在二十分鐘後就趕到了。

  揣中握住他的手,「維全,你是上帝賜給我的最佳禮物。」

  王維全頗有點幽默感:「就輸在包裝略差。」

  瑞中笑了。

  「是你疑心生暗魅,快快休息,明日是週末,好好睡一覺,我就在客廳沙發上。」

  「不,你聽我說。」

  「瑞中,你生活太緊張了,應當減少無謂應酬,接受雜誌訪問拍照這種事是極累的,心理壓力也相當重,可以不做就不必做了。」

  瑞中不語。

  「來,快睡。」

  他給她喝一杯熱可哥。

  那少女,那少女到底是誰。

  無怨無仇,為何偏偏纏上她。

  在被窩裡,瑞中仍然渾身顫抖。

  她終於睡著。

  接看一段日子,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可是那件事的陰影始終纏住她不去。

  瑞中明顯消瘦。

  訪問刊登,她不想閱讀,低調處理,一字不提。

  下屬都說:「照片拍得好極了,精神奕奕,又相當嫵媚。」

  她只是陪笑。

  每天都覺得很疲倦,睡醒了仍然覺得累,除了霜淇淋,什麼都不想吃。

  只希望與王維全閒話家常。

  可惜兩個人都沒提到婚事。

  自某個宴會回來,瑞中一身名貴衣著首飾,正小、心翼翼逐件除下,忽聞冷笑聲。

  瑞中轉頭,看到那少女。

  瑞中有點渴望見到她,她與她一定有密切的關係,她想知道究竟。

  那少女說:「現在喜歡什麼衣服都可以添置了,可記得那時專門問石文俊妹妹拿衣服鞋襪穿嗎?」

  瑞中已經不再憤怒,坐下來,斟杯酒,「少年時不得意也不是稀罕之事。」

  少女看著她,「根本就是,你何故隱瞞?」

  「你有為何一定要我披露真相?」瑞中比上次鎮定。

  「你對我不公平。」

  「你?你是誰?」瑞中大奇。

  少女悲哀地說:「你忘了我了。」

  瑞中實在不復記憶,「你到底是誰?」

  「原來你真想將我一筆抹煞。」

  瑞中凝視她,「我們見過嗎,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歎口氣,「我叫於瑞中。」

  「什麼?」

  「於瑞中。」少女重覆。

  「你也叫於瑞中?」

  少女搖搖頭,「我就是於瑞中。」

  瑞中一震,「你是我?」

  她點點頭,「不錯,所以才能知道得那麼多,」少女坐下來,「除了我,還有誰會知道母親從來沒有買過衣服給你,還有,家裡回不去,宿舍不方便,你難得浸一次浴,到石文俊家洗澡,在人家浴缸留一條黑垢邊。」

  瑞中淚盈於睫。

  這的確是她的少年,太過清貧,太過卑賤,太過傷心,所以急急要忘記。

  「石文俊也救不了你,他只是一個小小公務員,於是你去投考做模特兒,記得嗎,你就是穿這身衣服,是你自己縫製設計的,考取了,做過汽車雜誌封面,賺到幾千塊,覺得有辦法,與石文俊分手。」

  瑞中輕輕說:「不要說下去了。」

  「承認我,你一天不承認我,我一日不得安樂。」

  「你想我向全世界認錯?」

  「不,於瑞中,世界與我們無關,我們不必理世人怎麼說,我要你承認我已經足夠。」

  少女逼視瑞中,瑞中熱淚滿腮,真沒想到少女時期的自己會找上門來,一時精神恍惚,驚惶失措。

  只聽得少女懇切地哀告:「不要拋棄我,我們在一起經過那麼多,熬過那麼長的一段日子,吃過何等樣的苦,你現在成功了,─卻丟下我不理,人前人後說不認得我,堅持出身富豪──」

  少女痛哭。

  瑞中再也忍不住,緊緊擁抱她,「對不起,對不起,我做錯了,是我不對。」

  她一直以為,忘記過去,是勇敢的表現,此刻才知道,事實剛剛相反,承認事實,才需要至大勇氣。

  瑞中不知哭了多久,只覺得疲倦,倒在床上熟睡。

  第二天醒來,一照鏡子,只見衣服稀皺,頭髮淩亂,化妝糊塗,不用落難,已是如此不堪,她連忙收拾自己出門。

  全身重頭洗刷妝扮,在穿襪子之時,忽然覺得落寞。

  結婚吧,生一個孩子,把最好的給她,不不不,與物質無關,而是支持,無論發生什麼都支持她。

  時間到了,不能想太多,得趕上班。

  途中,車子停在一輛平治跑車旁,一位年輕貌美的太太身邊坐著一個六七歲穿校服小女孩,是送她去上學吧,真幸運,這才叫做出身富裕家庭。

  於瑞中為自己過去的謊言嗤一聲笑出來。

  坐在平治跑車裡的小女孩將來事業未必有她那麼成功,上帝是公平的,你失去一些,也必定得到一些,沒有人可以擁有一切,她的前途由她手創,還有什麼遺憾呢。

  這樣一想,心頭頓時寬下來。

  「謝謝你。」

  少女的聲音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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