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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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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上班就會好,對了,忘了問你薪酬如何?」 「二千二。」 王力強一呆,「週薪?」 「不,月薪。」 「開玩笑!」 「夠用就算了,力強,兩地生活水平不同。」 王力強對那數目只是不能置信,猶有餘怖,「從前金山阿伯不是寄美金加幣回來養家活兒嗎?」 美貞笑,「風水輪流轉,現在靠你寄港幣過來了。」 王力強不再言語。 過一天,美貞告訴他,她在花園種了二十棵玫瑰,曬了半天,皮膚黧黑。 「為什麼不請人做?」 「自己動手自有樂趣。」 「太辛苦了。」 「不會比打一小時壁球更花力氣。」 「那怎麼同?壁球是運動,你那個是苦工。」 美貞覺得每分鐘十塊錢港元的長途電話費拿來講這種題材簡直是糟蹋,叮一聲掛線。 那天下午她一直動氣到日落。 她巴不得把王力強拖出來講個明白。 晚上,到劉秀麗家吃餃子。 秀麗本來亦有氣惱事,見到美貞,說說笑笑,心情比較好轉。 「今日有孩子在學校叫大兒支那人。」 「你怎麼做?」 「我把那孩子叫過來,同他說,我們是華裔加人。」 「何必花唇舌。」 「要的,美貞,你叫這些人覺得煩,他們就不敢欺侮你。」 「私校會不會好一點?」 「例處烏鴉一樣黑,最好是退休人士,否則,一與他們有利害衝突,就有矛盾。」 美貞問:「老陳回去後怎樣,習慣嗎?」 「已回到舊崗位去,住在他媽處,叫孩子們暑假回去看他。」 「一樣買飛機票,不如去歐洲。」 「我也是這樣說,可是華裔遺傳因子發作,一有時間,就是想回家鄉。」 「秀麗,你的口氣似有點無奈。」 「婚姻擱礁,心情苦悶,帶兩個孩子,日常生活又繁瑣不堪,實在笑不出來。」 「經濟沒問題已是上上大吉。」 秀麗可得意了,「這就是儲蓄的好處了,我從來不擺闊吃萬元鮑翅席,所以不必為此刻的開銷擔心。」 美貞據實說:「還不止,你且非常努力,勤有功,戲無益。」 秀麗抬起頭,「多少叫玩才有人生意義的人現在無以為繼苦不堪言。」 天未黑,月亮已掛在柳梢頭,此情此景。如果王力強在身邊,美貞會心滿意足。 她對秀麗說:「這兩個孩子是你的瑰寶。」 「可惜不是女兒,有一個是女孩就好了,再魯莽的女兒都會記得父母,細心的兒子卻專門服侍他妻子。」 「言之過早。」 「早?歲月如流,很快我與你都會成為老太太。」 「是,逐日捱,再捱三十多年。」 在報館上班之後,就忙得不大與劉秀麗見面了。 美貞不計較薪酬,努力發掘當地新聞,寫成特寫,圖文配合,新奇有趣,極受讀者歡迎。 她且不理人事關係,只管埋頭苦幹,編輯部深慶得人。 「美貞,你對行政工作可有興趣?」上頭想擢升她。 美貞笑著搖頭,「我最擅長打野戰,在田裡跑,我不會管人,希望人也別理我。」 婉拒了。 八月來臨,美貞對溫埠已經非常熟悉,母親前來會合的手續亦已經辦妥,因有正常收入,她聘請一名華裔家務助理,每日下午來兩三個小時,一切都仿佛上了軌道。 在電話裡她同王力強說:「馬上可以見面了。」 「你可來接飛機?」 「一定來。」 盼望了近三個月,終於見到王力強,美貞感覺卻有點陌生,這是他嗎?那麼黑瘦,頭髮太油,領帶太花,面孔又過份憔悴。 她迎上去。 力強倒是十分一局興,「美貞,這裡水土適合你,你氣色好極了,神采飛揚。」 「只有這件行李?」 「是呀。」 「力強,你到底是移民還是旅行?」 王力強答:「美貞,我老遠來到,且別同我吵,有事慢慢商量。」 美貞惘然,知道王力強打算食言,他不捨得走,他不願離開他心目中的榮華富貴。 大家都是成年人,美貞無話可說。 王力強說:「我見過陳儉中,他說好難找到理想工作。」 美貞答:「全世界都沒有年薪千萬每天只需工作三小時的優差。」 「有,要是你年輕貌美,又生長在一個猥瑣的大都會裡,這種工作不難找。」 美貞忽然放鬆了緊繃著的臉,笑起來,「無論如何,力強,歡迎你千里迢迢前來看我。」 原來的結婚計劃當然宣告取消,可是至少王君還有來探望她親口交待的勇氣與誠意。 美貞唏歡,她好像早知有這麼一天似的。 王力強說:「我生在都會,生為都會人,死為都會鬼,我對鳥語花香一點感受也無。」 美貞把手臂抱在胸前聽他申訴。 「我的事業剛上軌道,公司重用我,一年升我兩次,我走進辦公室,揮灑自如,得心應手,名下有兩個秘書一名司機,兼用公司車公司宿舍,自做人以來,最舒服開心是現在,寒窗十載,又努力工作十年,終於在今日得享成果,揚眉吐氣,我實在不捨得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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