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少年不愁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衣物與人一定要天天洗。」

  我哈哈笑,這還用教?

  「別以為這是容易做到的事,本公司大半同事未能成功。」

  「還有什麼忠告?」

  「不要招呼男賓。」

  我遺憾:「泰,你的口氣日漸似長輩。」

  「教授講師態度如過分親熱,立即警惕。」

  「老生常談,毫無新意。」

  媽媽穿著一件旗袍款款下樓,風姿綽約,四十多歲的她忽然恢復三分神采。

  他倆手挽手出去,毫不避嫌落落大方。

  隨即有人按鈴,我還以為是老媽忘記帶披肩,門一開,卻是同學阿杜。

  我吃驚,「杜」後退一步。

  阿杜面容憔悴,「你們都嫌棄我。」

  「杜,進來喝杯咖啡,我只是沒想到是你忽然出現。」

  他撥一撥淩亂頭髮,「子都,謝謝你。」

  我問他:「你有參加考試嗎?」

  他點點頭。

  「史小姐好嗎,有否去探望她?」

  他又點點頭,「無人相信我倆相愛。」

  我忽然鼓起勇氣說:「你們毋須任何人認同,她釋放時你已成年,結婚、同居、分手,悉聽尊便。」

  「你贊成同情我倆?」

  「我不反對,但我是誰呢,你不必理會。」

  他無言,我遞上一大杯黑咖啡給他。

  他輕輕說:「她為我錢途盡毀。」

  「別灰心,可以有別的出路。」

  「我願意負責兩人生活,可是她拒絕我,她叫我顧及前途,完成畢業。」

  我黯然,他倆付出實在不少,但是畢竟太過衝動。

  「杜,你父母反應如何?」

  「出事後已不與我對話。」

  我心想,這是不對的,這是他最需要大人支持之際。

  我說:「目前你唯有做好本分,不要理會其他。」

  他忽然飲泣。

  我以為他為前程擔憂,不禁惻然,誰知他說:「她在獄中收恥笑,我心如刀割,她們叫她Cougar。」

  我一怔,「美洲豹,為什麼?」

  杜說:「譏笑她獵殺年輕男子。」

  「這你就不必太介懷!」說到一半,我忽然想到家母李希汶女士。

  人家會怎樣說她?美洲豹,多難聽:一隻虎視眈眈大貓,綠油油充滿獸欲的眼睛盯牢嫩肉……我打一冷顫,這就是我所敬愛的母親?

  我的聲音凝住,笑容僵實,杜發覺我臉色突變,反過來安慰我:「子都,你說得對,我唯有做好本分,從頭開始。」

  我輕輕說:「希望你前程似錦。」

  他向我告辭。

  我雙臂抱在胸前看他離去,心中忐忑,我真怕有人用噴漆在我家中外牆噴上「美洲豹」字樣,這並不是種族歧視仇恨,到派出所投訴的話,警察說不定莞爾。

  我垂頭沉吟。

  也許蔣太太此刻已在對治東治西兩人說:「當心,對面住著一隻雌豹,吃人不吐骨頭,你倆也可能是她的獵物,呵,愈想愈可怕,我們不如搬家吧。」

  真不公平,全世界都盛行中年男子拖住年輕女伴招搖過市,他五十歲,她只有二十多歲,社會只覺他有辦法,豔羨他。

  事情可以調轉嗎,我想不,會有許多難聽紛紜批判。

  我替母親擔心,這是一項考驗,誠然,她是一個獨立女性,這時,就看她有多瀟灑了。

  三天考試很快過去,天氣放晴,對面那四個小小孩仿佛雨後竹筍般,長高一大截,圓面孔也拉長些許,忽然不像嬰兒而像小孩,捉迷藏時,躲不進櫥櫃了。

  同學們各散東西,有些回亞洲,有些到美國或歐洲,我拿著好幾間大學取錄信在躊躇。

  閻泰取笑:「功課太好,也有煩惱,何去何從?哈佛法律學校還是麻省理工,劍橋抑或倫敦經濟學院?」

  我經濟情況並不如他想像中那般自由,父母均是受薪階級,我可不能自私地把他們退休金用在我一人身上,可省即省。

  媽媽一直嚮往乘郵輪環遊世界,三兩月不上岸,她辛苦工作這許多年,那是她應得報酬,我豈可侵佔她的權益。

  我終於選了本省公立大學物理系。

  父親在電話中說:「其實機械、力學、光學、原子理論等全屬物理,過一年才詳細分科好了。」

  我喃喃說:「E=MC2。」

  媽媽問:「E是能量,M是質量,C是何物?」

  我答:「C是光束在真空中航行的速度。」

  「好傢伙。」

  「爸曾在真空即太空航行,只不過速度較緩,但返回大氣層時他的年齡應該減輕些許。」

  媽媽笑,「我們女性當以光速前進,以保青春。」

  爸爸說:「希汶,你聲音愉快活潑。」

  「女兒進大學,我放下一宗心事,當然開心。」

  我吃驚,『「媽媽你別誤會,我以後還是吃家裡的。」

  爸媽一起回答:「我明白。」

  珍妮陪我到市區公寓巡視,我也是第一次到,管理員說工人還在刷漆。

  珍妮羡慕地說:「子都你真幸福。」

  我連忙說:「我家很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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