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少年不愁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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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回房做功課。 同學李敏思問我:「我想增高,有什麼辦法?昨天去看醫生,他說我成年後不會高過五尺,我十分懊惱。」 我答:「多運動:游泳、打籃球、跑步。」 敏思說:「可否服用增高荷爾蒙?」 「你要請教西醫。」 「網上有售,藥品來自墨西哥。」 「藥不可亂吃,當心生癌。」 「我太矮了,穿什麼都不好看,好似永遠十一歲。」 「你還有機會繼續長高。」 「高六寸?我想不,最多一寸半寸。」 「敏思,別太看重外表,我還沒去箍牙呢。」 「你比我高一個頭,子都,你當然不擔心。」 「我陪你打羽毛球。」 她不再回答。 張加揚去了北部之後並沒有再與我聯絡,廿多歲的人世界大得多,恐怕他已經忘記我。 爸爸來敲門:「子都,你媽媽頭暈,不舒服。」 我答:「她餓得發昏,給她一杯熱可可,三百卡路里到肚,包證無事。」 「她節食?」父親吃驚。 「你不知道?老媽不願穿六號以外衣裳,平時只喝香檳、黑咖啡、清雞湯。」 他意外,「有這種事。」 「她說中年女人沒有吃飽權利。」 「可是她以前從不為體重擔心。」 我看著父親。 可是,從前,李希汶有丈夫有家庭,今日,她又要重新回到市場兜轉,體重成為重要一環,你能怪她嗎,王保華先生。 父親看到我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他惻然內疚,轉身離去。 他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我見他開始穿有顏色的襯衫,有一件還是粉紅色的,真可憐,最後一點尊嚴也失去。 我在日誌上這樣寫:他們居然斗膽重新出外求偶,他們會求仁得仁嗎?留待下回分解。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穩,半夜發覺地庫有燈光,原來父親在收拾雜物。 看到我,他示意與我下棋,我們父女也許是最後一次對奕,下到一半,我困了,在老沙發上盹著,近天亮他才熄燈。 第二早精神還好,爸就不能比,畢竟已經中年。 放年假時他搬走,母親要上班,很可笑,由我與張先生送他到飛機場。 我問張叔:「加揚好嗎?」 「他會回來寫報告,接著往東岸找教授協商讀碩士。」 他建議找我母親一起午餐。 媽媽在公司正忙,攝影師架起燈光替火腿拍照,一隻烤得油光水滑看上去美味可口的火腿。 這只火腿經過化妝,放在白色瓷碟上,用菠蘿襯托,燈光柔和,切開部分露出粉紅色鮮肉,誘人垂誕。 母親在指導攝影師專心拍攝。 她打理一本烹飪雜誌,當然不可少美食彩照。 替食物拍照亦有秘訣,我記得她說冰淇淋易融,工作人員用薯泥代替,像真度極高。 張叔給母親送上鮪魚壽司。 媽媽穿著長褲外套,看上去十分苗條,單獨看,她仍然可觀,可是不能站在廿多歲女子旁邊,否則老嫩立見。 偏偏她兩個助力都年輕貌美,衣著大膽。 我看了一會,決定到中央圖書館打躉。 父親以後不再回家來住了,我茫然,從前,子女會以為是他們有錯,所以父母才遺棄他們,今日年輕人才不會那麼笨,當然千怪萬怪都是大人的錯。 我一個人躑躅回家。 假期既悶又長,媽媽說:「我陪你去歐陸。」 「都去過了:巴黎、日內瓦、威尼斯、馬德裡、裡斯本、華沙、赫爾辛基……」處處不是家。 「那麼,再東京去。」 「我只想好好在自己床上睡一覺。」 「要不,到迪士尼樂園,我十分懷念該處,我還記得你第一次進小小世界,雙眼睜得老大。」 媽媽說不出地懷念我幼時情景,其實那時她最辛勞。 「做遊客天下最累。」我故意呵欠,「你又走不開。」 「我剛從土耳其回來,的確用完了假期。」 我忽然想起,「媽媽,度假回來你一直忙,你仿佛有大堆信件尚未處理。」 「都堆在書房籃子裡,大部分時廣告信或邀請卡,我都不想理,改天拎到公司給秘書辦。」 我找到那只籃子,裡邊果然有閻泰寄出的黃色公文袋。 母親根本沒拆開來看。 我十分遺憾。 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接著,更大的事發生了。 我到門口郵箱收信,忽然看到對面張家的白色吉普車駛出,我以為是加揚回來,朝車子揮手,不料司機十分禮貌,也開啟車窗與我招呼。 我一看,不是加揚,是個陌生女子。 她大約比我大三五歲,染咖啡色長髮、大眼、紅唇、牙齒雪白,把車子駛走。 誰?這是誰? 說不定是母親的對手,張叔其他女友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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