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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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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中恕打斷了話題,「或許,或許她受病魔糾纏良久,影響到理性,但是她的旨意,永遠是我的命令,不論多無聊荒誕。」 張懷德站起來,「對不起,我為我的質疑道歉。」 檀中恕說:「你不必為我效忠。」 張懷德抬起頭來,「為什麼不,我又沒有更好的事要做。」 檀中恕避開她的目光,「這一段日子大家都不好過。」 張懷德微笑,「別擔心,文勤勤懂得苦中作樂。」 她說得很對。 勤勤獨自坐在郊外咖啡室寫生。 天氣回暖,樹頂蓬蓬然長滿葉子,勤勤素描春來夏初景色。 奇怪,只要不逼她趕夠數目開畫展,她仍然樂意執筆。 她嘲笑自己是個沒出息的人,畢生最偉大的抱負不過是伸伸懶腰,打打呵欠,做一點點小事娛己娛人。 躺在帆布椅子上,曬著和煦的太陽,半眯著眼睛看羽狀樹葉縫隙中的藍天,雖南面王不易,她不想起身。 有沒有人陪都不要緊,她並不覺得寂寞,往往坐至司機前來喚她聽電話。 對方當然是張懷德,催她回工作室,叫她別曬腫了面孔。 勤勤許是那種罕見的人:剛剛開始便希望退出江湖。 女主人,她已經知道檀宅及畫廊此刻的女主人是誰。 他為什麼還要尋找新的女主人? 當天下午,勤勤接到如意齋的電話,是瞿伯母打來的。 「勤勤,有空請你走一趟,有件事你一定有興趣。」 「我馬上來。」 勤勤只想躲離工作室,有無新聞可聽,倒是其次。 到達如意齋,瞿德霖正與妻子爭執。 「你向勤勤提供這些陳年舊事幹什麼,太無聊了。」 「公眾人物的逸事人人談得,有什麼不可說的。」 「人家隔三十年還拿你來說長道短,你有什麼感想。」 「我會高興我尚有談論價值。」 瞿德霖正鬧情緒,沒注意到勤勤已經站在門口。 瞿太太先看到她,迎出來,瞿德霖只得訕訕地避開。 勤勤十分敬佩她的瞿伯伯,但人人如此高貴,她就沒有故事可聽,故此在她眼中,反而是瞿伯母可愛。 「勤勤,過來坐下。」 她捧出一疊舊雜誌,「今朝有人拿了這一疊東西來賣。」 「什麼,這也值錢?」勤勤大奇。 瞿太太看她一眼,這孩子,才吃了幾天飽飯,即時就不知餓人饑了,假畫都有人拎了來換錢,何況是真的舊畫。 嘴裡卻說:「三十多年的舊畫冊,我有興趣,便秤了回來翻閱。」 勤勤心中一動,「看到什麼?」 「過來瞧。」 瞿伯母翻到一頁,遞給勤勤看。 勤勤一看到標題叫畫壇新秀廖怡,雙眼便亮起來。 「長得可像你?」 勤勤看到一張大照片,主角留著長頭髮,坐地上,圓臺花裙似傘一樣撒開。 「像我?」 「像極了。」 「恍惚是有一點點像。」 「打扮化妝不一樣,叫你擦上鮮紅唇膏,換上這種裙子,就更覺相似。」 勤勤放下畫冊,在旁人眼中,她倆一定相像,還記得第一次參加檀氏畫廊的宴會,眾人已經訝異地在她面孔上搜索,原來是為了這個。 勤勤說:「廖女士長得十分秀麗,我比她粗曠得多。」 她坐下來細讀那篇短短的訪問,文中最重要的一個聲明是廖怡認為嫁給齊穎勇是她最大的幸福。 當年的她十分年輕,大約同勤勤差不多年紀,但是與記者對答流利,口角成熟老練。 勤勤隨即想起,這可能亦是訓練過的官樣文章,不禁笑出聲來。 只聽得瞿太太說:「這樣的一篇訪問,老瞿都不給你看。」 勤勤微笑,「其實他們的事,家母也知道很多,不是秘密。」 「可不是。」 但從前不說,現在說,可見是要討好今日之文勤勤。 「這本雜誌可以送給我?」勤勤站起來,打算告辭。 「當然,勤勤,我們保持聯絡。」 勤勤一走,瞿德霖出來說:「這些事何用你來多嘴。」 瞿太太看他一眼,不出聲。 「勤勤此刻與檀某是一家人,你不怕從此多是非。」 「我看著勤勤長大,她不是那樣的人。」 「別說我不警告你。」 他看著勤勤過馬路上車。 勤勤已經把小片小片碎圖拼湊在一起,只差一點點,就可以看見整幅圖畫。 她把所有細節依次序順了一順。 回到家,勤勤把兩張照片放在一起細看,少年檀中恕並沒有碰到少女時期的廖怡,他遇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女子。 當時,她還是齊穎勇的妻子,他們倆戀愛的過程,可以想像,一定波濤洶湧。 勤勤十分神往,上一代不知恁地,居然在應付吃飯穿衣及日常工作之餘,還可以抽得出時間來談驚心動魄轟轟烈烈的戀愛。 輪到勤勤這一代,時間益發不夠用,喝一頓茶講一個電話就已經是半天,再沒頭蒼蠅似張羅一下瑣事,天都黑了,什麼都來不及做。 所以他們越來越遲婚,皆因勻不出時間。 勤勤羡慕以談戀愛為專業的人。最難得的是,發生那麼多事,檀中恕仍然把業務搞得蒸蒸日上,一點也沒有疏忽。 他哪裡來那麼多的時間?勤勤納罕,真是位異人。 晚上,她同他還要一起接待紐約來的老朋友辜更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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