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石榴圖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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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太太維持緘默。 勤勤反問:「不是嗎?」 文太太仍不願置評。 「其中有什麼蹊蹺不成?」 「勤勤,夜了,要不在家留宿,否則該回去了。」 「媽媽——」勤勤意猶未足。 「勤勤,這種逸事,聽過算數,適可而止,不宜追究。」 「是,媽媽,明天見。」 畫展如期舉行,一點意外都沒有,檀氏畫廊控制這種事,那還有什麼話說的,霎時間文勤勤這個名字便通了天,人人都知道她是從紐約挾譽回來的藝術家。 全市的雜誌都渴望得到文勤勤的訪問,負責替她宣傳的小組疲於奔命。 專人寫的畫評一出來,震撼力大到沒有人敢不側目。 每一幅畫上都釘著某某先生賞識字樣。真虛偽,勤勤想,乾脆寫上「已賣」,豈非爽快,就像家私鋪,或似時裝店,買者去也。 展覽中也有小插曲,楊光那張畫被勤勤列為非賣品,偏偏有數十個顧客看中。 不是沒有人識貨,儘管這些人客亦是同擅氏有生意往來的熟人,買畫不過是為應酬,但卻指定請文小姐以同樣筆法觸覺專門特地畫一張給他們。 勤勤的感覺壞到透頂。 楊光的真跡要論斤秤出去,但其中一張放錯了場地,即時身價百倍,貴不可言。 可見這不是畫的問題,任何模糊不清的作品只要加以吹噓,故弄玄虛,作一副高不可攀、神秘莫測的樣子,都可以造成一時的轟動。在一段短時間內矇騙一小撮人,實在並非難事。 這樣子算下來,黑猩猩給包裝一下,也可以開畫展。 沒有什麼好興奮的。 是以文勤勤嘴角那一絲冷冷的嘲弄之笑意竟是真的了。 展覽曲終人散,她抱著楊光那張畫回家。 檀中恕與手下召開事後研究會,問得很簡單,只得一個問題:「文勤勤如何?」 大家看著張懷德,她先發言:「非常好,完全知道她與畫廊相扶相助,一點沒有自以為是,絲毫不見驕矜,我當初對她略有偏見,是眼光偏差,現在證明在工作上面,她非常成熟。」 宣傳主任說:「極易相處,真誠對待同事,伸縮力強。」 「聰明、好學、能吃苦,情緒低落仍肯持續。」這是形象顧問,「我想大家都看到一點:她實在長得美。」 檀中恕牽牽嘴角,有點淒酸意味。 過片刻他說:「但是她的確相當任性。」 張懷德說:「她畢竟是幹藝術的,不羈在所難免。」 「計劃可行?」 「可行。」 沒有異議。 檀中恕說:「不過一個畫家,最主要還是作畫,沒有作品,即時死亡。」 營業部代表笑了,「我們不會放過她的。」 檀中恕輕聲說:「籌備下半年度去巴黎展覽。散會。」 張懷德說,「看樣子文勤勤要痛下苦功。」 檀中恕沒有回答,他看著對面牆上掛的那幅石榴圖,過了一會兒,同事都走光了,他用手捂住臉,許久許久沒有放開手,像是不再有力氣以面目示人的樣子。 張懷德折回來,輕輕敲敲門,他才放開手。 他輕聲問:「怎麼辦?」 張懷德溫柔地答:「照指示辦事。」 「她快要離我而去了。」 「不會的,她最近吃了中藥已經好得多。」 檀中恕不語,張懷德看到他眼中絕望之意,心中惻然。 過半晌她說:「勤勤問我請一星期假,我准了她。」 「那頑童!」聲音裡已經有太多的縱容愛憐溫情。 勤勤可是一刻也沒停,約了楊光往資料圖書館找新聞。 楊光叫救命。 「小姐,我每天有固定的工作量,按件收取酬勞,手停口停。你饒了我好不好,一次兩次不要緊,三日兩頭召我下午三時出來,深夜十二時才放人,我們索性結婚也罷。」 勤勤鄙視他,「你這種人,為朋友出一點點力氣,呼天搶地,改明兒碰到命中煞星,還不是乖乖地跪在那裡奉獻一切,現在對牢我就裝個死相。」 「隨便你怎麼罵我,只要肯放我走,在所不計。」 但是勤勤還是羈留著他,因為一個人兩隻眼做不了那許多。 第四天,他們找到了要找的新聞。 一九六六年四月:文藝報名廊版專題:齊穎勇臥病,齊氏畫廊業務轉交齊夫人廖怡女士。 勤勤猛地自椅子上跳起來,楊光吃一驚,瞪著她。 勤勤即時明白了。 她按停了熒幕上的縮微底片。 文太太閒談不說人非,這就是她不願意提的細節。 齊穎勇同廖女士婚後十年左右,便因病將整盤生意交予年輕的妻子,他于翌年逝世,她承繼了生意。檀中恕曾說,他有位姓廖的夥伴。 勤勤站起來,檀氏逸名的大老闆是廖女士不是廖先生。 大家一定疑心檀氏奪齊穎勇的財業,才不肯透露消息。 勤勤都弄清楚了。 原來檀氏是這樣崛起的,說得粗俗一點,他財色兼收。 當年風氣保守,人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可想而知,他當然難以在這個圈子立足。 勤勤伸手關掉熒幕,「我們走吧。」 楊光問:「怎麼,你找到你要的東西了?」 勤勤點點頭:「找到了。」 「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麼?」 「將來慢慢說與你知。」 「你看你這個人,所有鬼祟集於一身,既然有所保留,就不要參予我在事內,苦苦哀求我加入,又怕我洩露機密,既要靠我,又不信我,既要用我,卻又忌我,卻是何苦來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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