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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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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敏感使我不安,他是一個很聰明的男孩子,他看穿了我的心事,這使我不好意思。 他長得不高,但是一雙眼睛太亮太有神。 人人都說一個人要看眼睛,他的眼睛說他是聰明的。 「你為什麼不下樓?」我問:「我以為你體力不佳。」 「我並不受歡迎。」他說。 「你指我母親?你不會生她氣吧?」我問。 「不會,她這種態度是很正常的。」他答。 他的器量很大,這一點使我喜歡他。 我怕小器的男人,小事與女人計較個半死,大事卻擱在一邊不理,那種算是什麼男人。 「你的病——到底怎麼樣了?」我關心的問。 他低下了頭,喝咖啡,喝得很慢。當他吞下飲料的時候,我可以看到他喉核上下移動,他喝了三口。 我知道我又說錯了,我不該問這樣的問題。 我站起來,「我妨礙了你很多時間,我下去了。」 他抬起眼,兩道濃眉動了一動,他微笑。 我說:「與你說話很有味道。」我拉開了們。 「謝謝你的報紙。」他說。 我又笑了。他並沒有暮氣沉沉。無論他的病怎麼樣,他還算是很樂觀的,爸說得對,他是一個不錯的孩子。 我下樓,母親瞪看我。我想阿好已經告訴她了。 「你真的到那間房間裡去了?」她問我。 (母親,我剛才發現他也是個人,也有眼睛鼻子嘴巴。) 「你這孩子!」媽可發作了,她的目標轉移到我的身上來。 「媽媽,請你不要這麼高聲,你說的話,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楚,而且他一點也不生你的氣。」我說。 爸在一旁開心的笑了,他用報紙遮著臉。 「你笑什麼?」媽狠狠的問。 爸說:「如果你今天晚上不跟女兒睡的話,可以搬上來。」 我也笑了,「媽,算了!你別與爸鬥氣了,反正人家明天就搬走的。」我覺得我的話很公道。 媽這一次沒有回房間去,她大概也不固執了。 太陽還是很大。蟬嗚得嘩啦嘩啦的。 我的心裡盡是樓上那位客人的聲音。 明天他搬出去的時候,我在寫字樓裡,見他不著。 我喜歡他。寫字樓裡那些男孩子比起他,就顯得鄙俗。 媽媽應該讓他留下來,我覺得他像一隻可憐的小鼠,把他趕來趕去多麼不人道,他又不討厭。 晚間阿好又把飯菜送上去了。 在房間裡媽問我,「他跟你說些什麼?」 「沒有什麼,只是很普通的話而已。」我說。 「我何嘗不知道那孩子苦惱?」媽忽然歎氣。 「媽,既然如此,不如別趕他到醫院去吧。」 「但是家中留一個這樣的病人,到底——」 「這倒也是真的。」我說:「我們很難決定。」 「你看你爸那種幫看外人的情形!」媽說說又氣了,「我早知道他是那樣的人,死都嫁給他。跟了他這麼些年,飯都沒多吃幾口,有什麼享受?他卻一點也不體諒我。」 我笑笑。 我不便多說,但是我見過更苦的妻子。律師那裡——常常來一些被揍得鼻青眼腫的妻子,也有吃軟飯的丈夫。一個女人的命運,有時候很難說。 媽還在嚕嗦,「你爸什麼都不肯跟我好好的說,我的委屈,向誰說呢?真不知道上帝判命的時候,是怎麼個判法的!」她皺起眉頭。 媽媽想得太多了,爸爸並不是那麼不堪的人物。 我問:「要是爸求你,你肯不肯讓這個男孩子留下來?」 媽狐疑的問:「他為什麼要為這個陌生人來求我?」 「我說說而已。」 「我答應,你大哥也不會應允。」媽說。 哥哥是很像媽的,他非常有主意。 我不認為我自己像爸爸。 但是樓上的孩子—也不像父親,我記得張伯伯,他是一個胖胖的人,有一張國字臉,眼睛眯成一條縫,無論如何不是清秀的人物,不過他的兒子卻是與眾不同。 「媽媽,」我說:「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我心裡面氣,睡也睡不著。」媽說。 「別氣了,凡事想開點。」我對著她說:「好不好?」 媽不答我,過了一會兒她說:「今天我還是跟你睡。」 阿好進來說:「小姐,老爺找你。」 我說:「媽,爸找我。」 「去吧。」她躺下來。 我只好上去見爸。這幾天我像風車似的樓上樓下的跑?真是倒黴。 「爸,你又有什麼事?」我問。 「你媽媽今天好一點沒有?」爸問。 「爸,你也頂關心媽,為什麼不自己下樓去問她?兩夫妻一直這樣子下去,是什麼辦法呢?索性你低聲下氣一番,不就完了嗎?」 爸苦笑,「你看你,玉兒,你越發沒有規矩了,小孩子別管那麼多事情,好不好?」 「爸,別直說我是小孩子好不好?我早已超過法定年齡了,什度事都不告訴我。」我埋怨,「叫我上來幹嘛?」 爸道歉的笑笑。他問:「阿德跟你說什麼?」 「阿德?他叫阿德嗎?」我問。 「是,張德。」爸說:「他父親叫他阿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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