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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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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每個人,包括王沛中,都是好人,就剩周振星是個反角。 她緘默三分鐘,忽然想起,一齣戲,人人都是好人,那多悶,非得有個大花臉來插科打諢不可。 周振星又笑了。 到飛機場迎接父母的時候,還是緊張了。 她問:「為什麼叫啟德機場,啥人叫啟德,有何德可啟?」 王沛中看地一眼,不語。 「兩班飛機分別由臺北及溫哥華同時抵達,那多好,一接接兩對父母。」 王沛中仍然不發一語。 振星刻意打扮過,渾身亮麗。 「臺灣叫中正機場,新加坡叫彰宜機場,」周振星自言自語,「上海叫虹橋機場,都好聽,是不是?」 「來了!」 王沛中一個箭步上前。 兩對父母幾乎肩並肩一起出來。 倒底有一定年紀,有點倦態。 振星內疚,他們為她,自零歲直煩到今年二十一歲,這筆兒女債也真夠瞧的。 說不出話,只得緊緊握手。 他們一致同意「有話慢慢說,先回酒店休息」,不比年輕人,上飛機前一小時還在辦公室,下了飛機叫部計程車又直赴分公司。 紀月瓊心細,問道:「這是誰家的司機與車子?」 「朋友。」朋友是鄧維楠。 周舜昆則問:「嬋新呢?」 振星答:「她很好,我同她天天見面。」 這時,王沛中的母親講了兩句福建話。 振星馬上看一看王沛中。 沛中說:「講你比照片更漂亮。」 振星忙用國語答:「伯母才美呢,皮膚比我們都好。」 伯母笑了。 振星說的是實話,上一代婦女誠然駐顏有術,照說王沛中是幼子,王伯母說少已接近六十,不知怎地,看上去猶似中年人。 據說那是因為她們不誇張,沒有大動作,少說話,不亂笑,飲食又有節制,又無夜生活之故。 什麼都是要講犧牲的吧。 照這種情形看來,周振星到了三十歲,已經可能比母親及伯母老相。 到了酒店,兩對父母分批回房休息。 紀月瓊一把拉住女兒。 「葫蘆裡買什麼藥?」 振星拍手笑,「媽媽說話真有趣,都有典故吧,想古時華人的藥一定裝在古怪的容器裡,讓病人模不著頭腦。」 「少扯淡,從實招來。」 振星泄了氣,老老實實對父母說:「我的計劃有改變。」 紀月瓊惱曰:「你有什麼計劃?不過去到哪裡是哪裡。」 周舜昆在旁勸道:「其實做人不外如此,俗雲人第不如天算。」 振星忙上前陪笑臉,「媽媽一生英明神武,巾幗不讓鬚眉,沒想麥虎母犬女,真是丟盡了臉,什麼地方都不用去。」 紀月瓊瞪女兒一眼,「你倒是道盡了我的心聲。」 「媽媽,知母莫若女嘛。」 周舜昆咳嗽一聲,「為何忽然改變主意?」 振星收斂了嘻皮笑臉,攤攤手,「生活中原來還有許多其它有意義的事有待實踐。」 紀月瓊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三年大學已經啟發了你。」 周舜昆勸道:「你別老譏諷地,她會反感。」 紀月瓊看著丈夫,「奇怪,為什麼沒有人來怕我不高興。」 「唉,你我是這個家庭的奴隸,有何作為。」 噫,父母開始唱雙簧矣,事態略見嚴重。 「媽,取消婚約又不是離婚。」 「錯,離婚是無可奈何,取消婚約乃出爾反爾,兒戲之至。」 振星悻悻然,「見仁見智耳。」 周舜昆擺擺手,「我站在女兒這一邊,無論怎樣,我支持振星。」 振星鼻子一酸,低下頭來。 紀月瓊咦一聲,「奇怪,我有說過要逼女兒出嫁嗎,留她在身邊有什麼不好?」 振星完全放下心來。 周舜昆又惋惜道:「不過也許將來就碰不到比王沛中更好的人了。」 「沛中的確不錯,不過那一等級的人才還是很多的,即使終身不嫁,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處。」 周振星只覺自己幸運,她朝父母拱手鞠躬,「謝謝支持,謝謝各位。」 婚禮就這樣非正式無限期押後。 周氏伉儷陪著王氏賢夫婦倒處吃同逛,分手之際依依不捨。 王太大當面稱讚紀月瓊:「這麼時髦的一個人,對我們這些阿巴桑毫無架子,真正難得。」 這時紀月瓊亦覺得親家是豪爽磊落的生意人,怪不得發了大財,深覺婚事不成是宗憾事。 無奈她不得不尊重女兒的意願。 紀月瓊想起多年多年前的事來,一日上午,她正淋浴,忽然發覺有人偷窺,呵原來是兩歲多一點的振星,正笑眯眯在浴簾外張望,接著取過擱在一旁的浴巾,雙手捧著遞給媽媽呢。 當時紀月瓊的眼淚就飛湧而出。 當然她要支持振星,她們是母女。 不要說是這種小事,再大的事故,責備管責備,支持還是支持。 振星也沒悶著,她悄悄接姐姐出院,急急安排父親同她見面,這邊又要應付王家三口,還得隨時要聽鄧維楠的消息。 不是不累的。 如有選擇,周振星情願做三十日苦工,打掃洗熨煮,蓬頭垢面,在所不計。 她真捏著一把汗,悄悄同嬋新說:「幸虧你沒事,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可叫我怎麼同父親交待,所以我同你都得好好活著,千萬不能死,死了沒交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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