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傷城記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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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熄燈睡覺。 半夜,電話鈴驟響。 陳知第一個醒覺。 他自床上躍起,呆半晌,意味到是有重要的事,抹一抹額角的汗,摸黑下樓去聽電話。 之之也醒了,迷迷糊糊,只覺事不關己,已不勞心,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翻一個身再題。 季力與吳彤根本沒有聽見電話鈴。 陳開友惺松地同妻子說:「幾點了?你去看看看。」 季莊一向任勞任怨,急急下樓。 只見陳知己接了電話,百色沉重,正唯唯諾諾。 季莊一身冷汗,莫非此事同陳知有關?要命。 陳知見到母親,如逢大赦,「媽媽,是奶奶找。」把聽筒交給季莊。 季莊聽說是婆婆,反而放下心中大石,她昱叫一聲慚愧,人怎麼會不偏少,總會分輕重先後。 老太太在那頭一味哭泣。 季莊問:「媽,媽,你怎麼了?」一邊對陳知說:「去叫你父親下來。」 陳老太說:「季莊,我想回香港來。」 季莊立刻說:「回來好了,我們等你。」 「我要開友來陪我。」 季莊躊躇,這又是一筆額外開支。 老太太可不糊塗,她立刻說:「費用包我身上,季莊,你同開友一起來,馬上去買飛機票。」 「那好,一言為定,買得到飛機票立刻來。」 季莊不得不敲定這筆數目,女兒的嫁妝都沒有著落,焉能隨意胡亂花費,人窮志短,不得不現實一點。 這時陳開友光著腳丫來表示孝心,「媽,媽」他搶過電話,「我們明天就來。」 老太太停止哭泣,又說了一會子,才掛斷線路。 陳開友比白天還清醒,磨拳擦掌地罵:「沒有那麼大的頭,卻去戴那麼大頂帽子,口口聲聲把父母接過去養活,你看,你看,弄出個大頭佛,也不打聽打聽,老太爺老奶奶豈是容易服待的。」 他終於出淨胸中一日鳥氣。 一抬起頭,卻看到季莊幾近淒厲的責備目光,陳開友本來還想加幾句注腳,一見妻子如此不悅,立刻噤聲,唉,怕老婆就怕老婆。 什麼叫家教,這就是家教。 季莊不想陳知看到父親叱責姑姑,怕過幾年他想起這等例子,亦以同樣態度去對付陳之。 坐言起行,以身作則才是正途,閒時打罵幾句,沒空則視若無睹,有個鬼用,自己八百年不與弟兄姐妹來往,卻盼望子女友愛,自己成日價踐踏老人家,卻空想子女孝順聽話,科線木求魚。 季莊說:「睡吧,明天一早去搶飛機票。」 「賺死航空公司。」 還睡什麼,天已經蒙亮。 季莊倒並沒有十分牽掛婆婆。 老人同小孩一樣,一不如意就哭,他們的眼淚有分量。 壯年人的眼淚最窩囊,誰敢在公眾場所一不小心掉下淚來,准叫社會不恥:怎麼,連這點能耐都沒有,動輒淌眼抹淚,還混不混。 哪裡還有哭的權利。 說季莊的淚腺早已退化也不為過分。 很明顯,老太太不開心,或許是因為天氣不好,或許因為女婿侍候不周,或許食物吃不慣,但並不是嚴重問題。 到了八點,舉家出門。 之之已聞消息,她非常困惑,「媽媽,我不是自私,但是下星期三學人爹媽請我們,你倆來得及回來嗎?」 「一定可以回來。」陳開友安慰女兒。 「才五天時間罷了。」 吳彤過來摟住之之,「我也是家長之一,我會代表你父母。」 陳知抬起頭來,「還有我呢?」之之靠山奇多。 「不用改期?」之之尚問。 「我們停留一天,立刻帶你爺爺奶奶回來,替你撐腰,別緊張,有空多出去玩玩。」 托熟人,軋到當天票子,不過要到東京轉飛機,兩夫妻于傍晚出發。 之之邀請學人過來玩二十一點牌戲。 季力與吳彤運氣奇佳,贏得一場胡塗。 棋差一著,縛手縛腳,無論之之拿十九點還是二十點,他們總是多一點,即使是黑積,也會打和。 假使世事如棋,倒也十分棘手。 這個時候,陳知過來說:「各位,我有事與大家商量。」 奇怪,季力看著外甥,這個外號叫彈簧腿的小子自從長大之後就與他疏遠,此刻又來討好,有什麼大事? 陳知坐在他們身邊,「各位,我今晚想約朋友來喝杯咖啡。」 吳彤誤會了,立刻又驚又喜,「好哇,你是不是想我們全體肅靜回避?」 陳知咳嗽一聲。 之之完全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說:「且聽陳知說下去。」 陳知說:「今晚來的,一共有三位朋友。」 季力嗯地一聲,「是他們!」 陳知點點頭,「不錯,有一項要緊的議程需要一個比較清靜的地方商議。」 清靜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陳知的意思大概是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吧。 這上下,陳宅大抵也早為若干人發現是個秘密會議場地了。 季力苦笑,雙手把一疊紙牌洗得會飛一樣。 陳知說下去,「這件事趁爸媽不在我才提出來。」 之之問:「是最後一次是不是?」 季力揚起一條眉毛。 陳知答:「我已退會,不過仍然幫朋友一個忙。」 季力不悅:「不知道多少毛病出在這最後一次身上。」 陳知表現異常客觀,「這間屋子人人有分,我尊重大家的意願,我們投票決定。」 吳彤說:「少數服從多數。」 這樣文明,季力陡然感動起來。 這樣民主,還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呢? 只見陳知與之之齊齊舉起手。 吳彤說:「我對陳知一向投信任票。」也舉起右手。 大家看著季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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