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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忽然有人碰到她,他們連忙道歉賠笑。

  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有這許多好看的人。

  英寬尤其喜歡其中一個女孩脖子上一串珍珠,小小顆,逐次序漸漸自大變小。

  她看他們,他們也看她。

  眼光有點奇特,英看自己,忽然發覺手上握著拐杖,啊?她自己已經老了,手背上全是壽斑與皺紋。

  英吃驚,霍一聲站起,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她身邊的人全部看向她,手足無情,不知怎樣安慰她。英繼續痛哭。

  就在這時,有人緊緊抱住她,「我在這裡,不用怕,我在這裡。」

  她把頭緊緊埋到那人胸口,她知道他是唐豐,她認得他。

  他低頭吻她額角,把臉緊貼她面孔,英可以感覺到他整張面孔自雙眼以下都是鬚根,她緊緊抱住他,「不要再離開我。」

  她聽見他說:「永不。」

  英寬驚醒,這一嚇非同小可。

  她胸前的書落到地下,那是瑪律蓋斯的魔幻寫實短篇「一個長巨大翅膀的老人」,以後,稅前不可以看這種故事,會做怪夢。

  怎麼會是唐豐。

  夢境真無聊,連當事人都覺得尷尬。

  她如常沐浴更衣上班。

  那天古大中傳話:「英,你與唐豐到濠江出差一天,去看一幅地皮。」

  英一怔。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是,這塊地皮的確需要兩個人一起視察後才可作出貸款決定,這是資料,你可先做功課。」

  「明白。」

  「晚上九時出發,第二天深夜回來,已經幫你們訂好酒店。」

  英寬揚起一條眉毛。

  「當然是兩間房間。」

  英寬想起昨晚的綺夢,連耳朵都麻癢起來。

  她連忙專心讀資料,一邊看一邊「嗯」,「唔」,因為發覺許多紕漏風險。

  當時,英收拾簡單行李,等公司車來接。

  唐豐已在車上,他穿便服,西裝外套加牛仔褲及一雙破球鞋。

  他緊緊皺著眉頭,開口便是公事:「你看過資料?」

  英寬點點頭。

  「怎麼說?」

  「風險太高,兼有許多機關。」

  「說得很好。」

  車子駛抵小型飛機場,他倆便乘搭俗稱水陸兩用飛機前往目的地,旅程只需三十分鐘。

  當地地產商與豪華房車來接,並不提公事,帶他們到酒店,招呼他們吃晚飯,並建議小財怡情,但送上的籌碼卻是六位元數字。

  唐豐卻說:「我帶你去看一個人。」

  英寬一怔,這會是誰?」

  「她是一個老太太,她是我舊時保姆。」

  啊,那不能空手。

  英到酒店商場挑了一張桃紅色凱斯咪大披肩以及一瓶叫快樂的香水。

  老太太住舊區,但是向海灣,露臺可以看到新區燈色,她來開門,一看到是唐豐,連忙擁抱親吻。

  「我親愛的孩子,你來也不與我說一聲,一陣風似叫人想念。」

  英寬發覺她是個高加索人,皮子雪白,有六十多歲了,仍十分愛美,那麼晚還沒有卸妝,衣著整齊。

  她對禮物愛不釋手,道謝之餘想親呢撫摸英寬臉頰,但覺唐突縮手。

  英連忙主動握住她雙手問候。

  「叫我阿利索好了。」

  小小家居放著許多水晶玻璃裝飾,連燈罩都有流蘇點綴,她請他們喝咖啡。

  她接著問:「你是他的愛人嗎,他從來不帶女友到我這裡,你們幾時結婚?」

  英寬一味笑。

  「你眼睛充滿智慧,你是那麼端莊漂亮,你會是他的好妻子。」

  稍微逗留一會,唐豐告辭,老太太依依不捨。

  他倆在石卵路上跨步,「她很喜歡你。」

  英寬微笑,老太太家有股濃郁的玫瑰花香味,染在身上歷久不散,像一場舊夢。

  唐豐忽然說:「家父在我出生不久便往巴西謀生,不久音訊全無,家母在娛樂場所工作,把我交給保姆照顧,在我十歲那年,她患腦癌辭世。」

  短短幾句,交待了他淒酸的童年及青年,英寬惻然。

  他們在海旁長凳坐下。

  他想把外套脫下給她,她說不冷。

  附近有小販,他買一包糖炒栗子給她剝著吃。

  唐豐說下去:「我自幼孤僻,性格千瘡百孔,很難相處。」

  英寬輕輕說下去:「丹麥王子漢姆列特。」

  「什麼?」

  「自幼女家長叫我們遠離漢姆列特型男生,他性格兩極,衝動悲愴,做他女友,無法安慰到他。」

  唐豐笑起來。

  英寬看著他,「你笑是像另外一個人,我幾乎不認得你。」

  他伸出手掌比一比她的面孔,「你的臉只一點點大。」

  他的手忽然碰到她臉頰,可是很快縮回。

  他怕得失她。

  他說:「那塊地王,就在不遠之處。」

  「可要過去看看?」

  「明早吧。」

  「你看到批地檔上的簽署沒有,似萬無一失。」

  「可是那地價,遠遠低於市值,只要三分之一。」

  「客戶能幹,懂得投資,我們應當高興。」

  「照你說,理應去馬?」

  「叫我們兩個人一齊來,就是叫我們有商有量,有福同享,有禍同當。「若避得風險,與老古齊齊升級,若不,就得離開這個行業,你想清楚了?」

  英寬微笑,「投資,當然有風險,否則,只得收取一厘半年息。」

  「萬一失去這份工作,你打算做什麼?」

  英寬答:「不知道。」

  她忍不住觸摸他的鬚根,那粗糙麻癢感覺同夢中一樣。

  「與我結婚,在家煮飯洗衣。」

  英寬大笑,「我也正找人煮飯洗衣。」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吻一下。

  英揚手叫一輛三輪車,他倆回酒店休息。

  他沒有敲她門,她也沒有,兩個人實在太累。

  第二天他打電話過來,她已淋浴更衣。

  兩人到地盤參觀,只逗留一會,便心中有數,建築師與他們會合,一起看建築圖則,然後與客戶吃晚飯。

  客戶笑說:「兩位快結婚了吧,我給你們留一層房子如何,廿三樓乙座,風水最好,七折出售。」

  英寬仍然微笑,她不明白為什麼人人看好他倆,一定是因為兩人都長著同樣的濃眉。

  合同取出,他們分別簽署,跟著由雙方律師見證。

  古大中在電話中說:「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客戶開香檳慶祝。

  英寬記得她頭一次喝香檳誤以為是汽水,咦,這種汽水真美味。

  當日她只喝了一杯。

  他們結束這豪華一日遊。

  歸程上飛機遇到氣流,略為傾側,英壓到窗戶那一邊,唐豐擠向她的肩膀,緊貼著,不願移開。

  英寬左邊身酸軟,「讓一讓可以嗎?」她低聲問。

  誰知唐豐回答:「不。」

  英啼笑皆非,「這是非禮。」

  「你大聲叫嚷好了。」

  豈有此理。

  唐豐忽然用拇指輕輕掃摸英的臉頰。

  英說:「這已經十分危險,你向你都失戀不久,重創未愈,這麼快投入男女關係,有害無益。」

  「你一向如此理智?」

  「吃一次虧學次乖。」

  「沒有痛楚沒有得益。」

  「No pain, no gain。」

  「可惜我比你大許多,否則我一定不會如此斯文。」

  英寬凝視他,「是,你很老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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