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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唐豐如常主持會議,表面上一絲不露感情,但他明顯多了黑眼圈,有點惟悴。

  他言行鎮定,一如平日。

  但背後,阻擋不了同事竊竊私語。

  「那人好住手了,否則被人查出,騷擾恫嚇,是刑事罪。」

  聽上去,仿佛有點同情唐豐。

  英寬自覺一生一世不會同情此人,但是,她也想勸阻那個仇人:這是收手回頭的時候了,不為別人,為著自身。

  試想想,如此惡搞,需要多少時間精力,還能身前走嗎,太吃苦了。

  那天,同事在六點前紛紛離去,「英,我們在美人魚酒吧,你稍後也來喝一杯。」

  「什麼盛事?」

  同事十分坦白:「我們想到辦公室以外地方說話。」

  「我把這疊剪報看完再說。」

  為著環保,如超時工作,她通常熄掉大燈。

  辦公室只剩英寬與一盞孤燈。

  她做到八點多,肚子餓,才拎起公事包回家。

  升降門打開,英看見唐豐已經在裡面,她想避開,已經太遲。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輕輕向他點頭,走進升降機,雙目不敢斜視。

  升降機雙門關上,往下沉,忽然之間,轟一聲煞住,動也不動。

  英寬心中詛咒:不要開玩笑好不好,我既渴又累,想回家休息,您老卻尋我開心。

  這時唐豐輕輕說:「不要——」

  英給他接上去:「不要驚駭,不要尖叫,不要亂按鈕,可是這樣?」

  「英,你尖銳如一把匕首。」

  英伸手按紅色警鐘,他們可以聽到鈴聲,可是不見人來。

  十五分鐘後,後備燈光熄減,英自手袋裡取出筆芯電筒。

  唐豐試圖打手提電話,可是電梯內沒有訊號。

  他說:「試試你的電話。」

  英答:「我從不開手機。」

  「什麼?」

  「下班就是下班,一整天十多小時工作還不夠?」

  他有點佩服。

  英寬實在太累了,她脫去鞋子坐下,她猜想警衛開小差,暫時大抵不會回來援助他們。

  唐豐也坐地上。

  他輕輕問:「你看到照片了吧?」

  英看著他,「什麼照片?」演技精湛。

  「多謝你的包涵。」

  英寬笑一笑,「你知道那人是誰吧。」

  「誰,什麼人?」他輕輕直問。

  英只得說:「我想眠一眠,累極了。」

  「我不怪你。」他脫下外套罩在英身上。

  外套上有他的體溫,一陣暖氣侵身,英稍微鎮定,「謝謝。」

  她閉上雙目。

  英累極,靈魂忽然出竊,去到一個非常寧靜的地方,她聽見有人對她說:「人們誤會了我。」

  然後,又是她自己均勻的鼻鼾聲。

  半晌她驚醒,睜開雙眼,「啊,怎麼還沒人來救助?」

  「來過了,知道我們被困,已在搶修。」

  「何不撬開升降機門?」

  「他們是專業,交給他們處理好了。」

  果然,英聽見外頭有人聲。

  英問:「天亮沒有?」

  「才晚上十點半。」

  「困了這麼久了,才個多小時?」

  唐笑笑答:「也許,因為我是一個悶人。」

  在微弱燈光下,英看到他卷起襯衫袖子,手臂上全是濃密汗毛,她轉移目光,輕咳一下。

  這人,明明靠腦子吃飯,不知怎地,卻一身肌肉,又像原始人般多體毛,英忍不住想起那張照片。

  只聽他輕輕問:「你家人會不會擔心?」

  英答:「我不與家人住。」

  「嗯,獨居。」

  英不再作答,他想知道什麼?

  英想起梅太,一個人在英國,不知入學校沒有,陰雨天冷,做些什麼才好?一把年輕,笑不是,哭更不是。

  她長長籲出一口氣。

  忽然,有強光射入,電梯門被撬開。

  外邊的工程人員說:「別動,伸手上來,我們扶你脫險。」

  唐豐說:「你先上去。」

  他扶著她,向上一托,力大無窮,英寬身子鑽出電梯,接著,唐豐也出來了。

  工程人員問了幾句,知道他們無恙,著他們隨意離去,護衛人員不住道歉,他以為人人都已下班,才去附近便利店喝杯咖啡云云。

  唐豐說:「我送你。」

  說不需要極大力氣,英寬點點頭。

  她身上一直披著唐豐的外套,直到回家。

  回到客廳,她連忙進浴室洗頭淋浴,在電梯上困了個多小時,快變成難民:衣服骯髒,面孔泛油,好像還靠在地上睡了一覺。

  她回到床上,用枕頭壓著面孔,努力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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