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四部曲 | 上頁 下頁


  英容跑到廚房,找到一把剔肉刀,在砧板上亂斬數十刀洩氣。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會殺人,這個始亂終棄、巴不得前女友會即時在人間消失的畜牲,他莫叫我看到他!」

  英寬沒想到姐姐會生那樣大的氣,姐姐愛護她。

  英容說:「我去找他算賬,他敢糟蹋我妹妹。」

  她把剔肉刀放進手袋要出門去。

  英寬連忙拉住姐姐。

  姐妹擁作一團。

  英容哭訴:「你以後給我好好做人。」

  「我完全明白了。」

  她還要看著外甥結婚生子,子又生孫,再生重孫。

  「這一會你醒轉了吧。」

  警察都出來了,英寬總算完全清醒過來。

  那時,英容留下陪妹妹,孩子想媽媽,由他爸送過來,小公寓擠滿滿。

  大家都沒多話。

  第二早姐夫接走妻兒,放下一大鍋新鮮皮蛋瘦肉粥。

  倒底還是親人最體貼。

  英寬也跟著上班。

  開會時,她覺得胸前不知有一塊什麼塞住,伸手去按,發覺心肝已變為一塊化石。

  英寬的頭歪到一邊。

  下班,她決定到振興團體聚會。

  團體共五個團友,兩男三女,全部沒精打彩。

  兩位女士已經年過三十,可是打扮似二十出頭,衣衫太時髦,頭髮染得過份亮麗,英寬不好意思呆視她們,她低下頭。

  五人個圍成小圈子,面對面坐下。

  一位女士說:「這裡沒有督導,我們自我介紹,我叫愛琳,我的職業是寫作,我參加團體已有半年。」

  作家,啊,真勇敢。

  有人問:「你的作品可有發表?」

  「還在聯絡中。」

  「是一個未發作表作家。」

  英寬低下頭,不敢露笑意。

  未發表,那同寫日記有什麼分別,她英寬也可以是未發表作家。

  另一人說:「我叫王旭,我是華英大學講師。」

  「我是雷勇,主持一間水電工程公司。」

  「周淑佳,化妝師。」

  那雷勇忽然問:「周小姐,男士禿髮,有何藥可醫?」關心儀容,不算太沮喪。

  沒想到周小姐如此坦誠,「至今無藥可醫,但可考慮植發,雷先生,你並無禿髮呀。」

  「這裡,與這裡。」

  「梳過來可以遮得住。」

  周小姐即席示範。

  雷勇似得到極大安慰。

  有緣同處一室,英寬忽然對他們產生好感。

  「你呢」,周小姐看著她說:「別怕難為情,你的皮膚暗啞粗糙,你情緒欠佳,你工作壓力非常巨大。」

  周小姐堪稱半仙。

  英輕輕答:「我是個精算師。」

  大家呵一聲。

  周小姐說:「你到我公司來做皮膚護理,可打七折。」她留下名片給各位女士。

  愛琳忽然說:「我有恐懼,我時時害怕得發抖,我怕七老八十歲獨自在小屋辭世無人知曉。」

  周小姐輕輕說:「我也是,下班回家,黑墨墨,忙不迭開燈開電視機,晚晚做夢回到童年時期找媽媽。」

  兩位男士不出聲。

  稍後雷勇摸摸後腦,「我一回到家,喝一瓶啤酒,便在沙發上像只豬般睡著。」

  王旭答:「我也是。」

  周小姐看著他,「王君,你是年輕才俊,你有什麼抑鬱?」

  王旭坦白回答:「我失戀。」

  大家又啊一聲,議論紛紛。

  周小姐苦笑,「我也是,三年前我那人分手,至今傷口仍在。」

  愛琳指出:「許多人以為時間可以醫治一切傷口,其實不然,時間只是遮掩傷口,內裡,仍是烏溜溜的血洞。」

  「說得真好。」

  周小姐又說:「那人連同我會計小姐以及現款逃到菲律賓,影蹤全無。」

  啊,那不叫分手,那叫欺騙遺棄。

  「可是你從頭開始,做得很好。」

  周小姐苦笑,「從此我看不起自己,連姓名都生厭:周淑佳,多麼平凡庸俗,電話簿裡有五千個周淑佳。」

  英寬靜靜聆聽。

  雷勇看著她,「你不像是失戀人士。」

  英坦白,「我是,一日,他發電郵給我:我們性格不合,不如分手吧。」

  王旭忽然問:「你倆性格有何不同?」

  英想一想,「他不再愛我,我仍有留戀。」

  大家也明白了。

  愛琳說:「在這種事上,男人總好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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