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如何說再見 | 上頁 下頁 |
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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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元的答案通常很調皮:「規定要學會什麼的嗎?」 這次紀元說:「姑姑真的對我很好,吃的穿的都替我設想周到。」 她讓小孩穿小仙子那樣的裙子以及吃無益的零嘴,所以成為好人中的好人。 「我願意同姑姑住。」 「她晚上有否叫你刷牙?」 「有時太累,她說無所謂。」 在姑姑家生活真精彩。 育台同妹妹說:「你這樣縱容她,叫我不放心。」 育源嗤一聲笑出來,「你想我立什麼規矩?一個幾歲大沒有母親的女孩,吃多幾顆糖是否可以補償遺憾?」 育台亦覺心酸。 「趁我還活著,多寵她幾天,有何不可!」 「是是是。」 「做人至要緊開心,才高八斗,名利雙收不快樂也就是不快樂。」 「別再說下去,我快哭了。」 育源噤聲。 已經沒有母親了,再寵,大抵也寵不壞。 人生是一條遙遠的路,紀元剛起步,應該給她一點信心及鼓勵。 育台沒想過要停下來,他飛到巴黎去。 在左岸一間小古玩店內,檢閱過無數假古董之後,看中一套玻璃器皿。 他躊躇了。 帶回去?得一直提在手中,多重多麻煩,可是他偏偏曉得和平收到這樣的結婚禮物會十分高興。 那是一套十二隻法國裝飾藝術的玻璃杯與相配的水壺:起碼五公斤重。 問了價,天文數字,育台卻不擔心,剛欲殺價,背後轉出一名華裔少婦來,看到育台,笑笑,竟把價目抹去一個零,即以十分一價錢成交。 也許還是買貴了,不過育台已經相當滿意,趁售貨員包紮禮物時,他接受女老闆邀請,喝一杯咖啡。 「送給女友?」 「不,是表妹結婚。」 「不過,老實與你說,那並不是真的二十年代製品。」 李育台笑笑,「我知道。」 「啊?」 「無所謂真同假啦,只要喜歡即可。」 女老闆頷首,「我第一次遇見那麼豁達的客人。」 育台欠欠身子。 人的虛情假意,比西貝古董多,焉能不看開一點,只要大家舒舒服服,真假有何分別。 她給他一張名片,育台一看,這位女士叫蔣薇薇。 育台掏遍口袋,找到一張舊名片,也送上給她。 「果然是香港人。」 育台笑問:「有個典型嗎?」 在店裡逗留了半小時,只得他一個客人。 「你有無來過敝店?」 育台點頭,「三年前,內子在貴店買過一盞鐵芬尼吊燈,至今掛在書房,十分美觀,那時,老闆是一位中年太太。」 「那是家母,你太太這次沒一齊來?」 育台答:「她因病故身。」 蔣女士不出聲。 禮物已經包好。 蔣女士誠懇邀請說:「我們今天吃沙鍋豆腐魚頭,你要不要來?」 「有幾個人?」 「五六七八個,就在敞店樓上。」 育台笑了,「我七八點鐘到。」 「歡迎你。」 回家途中,天下濕雪,路滑,他又提著重物,舉步艱難,他對雅正說:「我會努力尋歡。」 去年半夜有一次紀元發高燒,他也是這樣背著孩子到醫院急症室去,那夜大雨,他邊走邊流淚。 紀元燒得筋疲力盡,猶自擔心,「爸,爸,你在哭嗎,你為什麼哭,是不是我就要死了?」 從此他不敢再哭。 那晚育台帶了許多鮮果去。 菜肴很豐富,客人都是留學生,平時沒得吃,有主人請客,大快朵頤,氣氛極佳。 蔣女士很會招呼客人,亦即是任由客人自由活動。 育台坐在窗臺上看夜景,萬家燈火,那人卻不在闌珊處。 他忽然想回家。 用鎖匙開了門,大聲喊累:「雅正雅正,天下有這樣的事——」一邊笑著看剛學會走路的紀元飛奔過來叫他抱。 那無異是他一生中最光彩的一段日子。 他已與那些良辰美景說了再見。 女主人走近來,雙手抱胸前,微微笑。 育台問:「留學生在談什麼,有沒有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蔣薇薇笑不可抑,「在談怎樣賺外快!管誰的家在什麼地方都要開銷。」 這是真的。 沒有戰爭的時候就得與生活打仗。 「他們在這裡快樂嗎?」 「苦學生留學酸甜苦辣都齊全。」 「可是不肯回去。」 「有些把妻兒也接了出去,生活相當困苦。」 育台微笑,「華人光是弄吃的就頭昏腦脹,一天三四頓,又得翻花樣,材料統統切得碎碎,開油鍋炒,事後洗半天,總得學學洋人,一個三文治一個沙律當一餐,衛生營養,又節省時間。」 「不習慣的人會覺得不好吃。」 李育台訝異,「食物何需餐餐好吃,我們來這世界上豈是光是為著吃喝,食物能攝取營養即夠,待有時間有心情時才去尋找美食。」 蔣女士笑,「但我們一直認為民以食為天。」 「那是指吃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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