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如何說再見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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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元說:「是,我也發覺了。」 人生總有缺憾,否則女媧不必煉石補青天。 李育台想了想說:「幸虧有命運做主宰,決定一切,不然的話,如何做出取捨呢。」 「假如媽媽可以回來,你願意少活幾年嗎?」 李育台笑,「當然願意,可是事與願違,她不會回來,我則可能活到九十八歲。」一個人心碎之後,還可以活那麼久嗎?為著紀元,他會盡力而為。 可是那是沒有質素的生命,越長越辛苦。 「下一站去什麼地方?」 「還沒決定,你呢,你有什麼心緒?」 第二天早上,李育台醒的時候,紀元已經梳洗定當伏案在寫明信片。 天氣已經相當涼快,出門之際沒帶厚大衣,一會兒要同紀元去買。 他沖了杯咖啡,翻開雅正的攝影集。 這一天她如此寫:「紀元,在世上只有短短數十年,我竟節聚了那麼多身外物,有許多,想留給你作為紀念,不知你可願接,其中,有一隻戒指一串珍珠,我很幸運,我承繼有人。」 就是那串珠,一點也不貴重,當年買的時候才幾千塊錢。 雅正的頭面首飾都不算名貴,她不太注重那些,有一次育台聽見她同三歲小紀元說:「你如果聽媽媽話,勝過媽媽滿頭珠翠。」 是育台替她選購了那只比較像樣的戒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現在都屬於紀元了。 比較珍貴的是幾套攝影器材…… 電話鈴響了。 響了一下,又切斷,可是過了一刻,又響起來,誰,誰這麼猶疑? 育台去取過聽筒。 那邊說:「我是和平。」 難怪,「和平,好嗎?」 「陳先生說你不介意聽電話。」她囁嚅。 「只有這一次他說對了。」育台鼓勵她。 「沒有吵醒你吧?」 「早睡早起身體好。」 「出版社說,攝影集頭一版兩萬冊已經售罄。」 「這麼快?」 「成績那樣好,他們趕快加印,現在想你加寫一個序。」 育台立刻說:「不,我不便沾光。」 和平笑,「我也覺得如此。」 育台說:「我毋須賺人熱淚,眼淚往肚裡流好了。」 和平說:「那我去推掉他們。」 「你盯著他們,宣傳不要太商業化。」 「聽說是口碑促成銷路,並無太多廣告。」 「一般評論如何?」 「都說感動得流淚。」 沒想到真情始終還獲得欣賞。 育台沉默,雅正的才情一直為社會贊許,可惜天不假年。 和平問:「紀元好嗎,你好嗎?」 「還過得去,旅途上見到許多人碰到許多事,發覺世上沒有完全快樂的人與十全十美的事。」 和平問:「幼兒是百分百快樂的吧?」 「不見得,他們亦有許多恐懼,像媽媽不知是否在身邊。」 和平說:「我倒是很快樂。」 「可那多好,那真是絕佳消息。」 誰知和平補一句:「能與你說電話已經很快樂。」 這樣的話叫育台難過。 「天氣已涼,小心添衣。」 「也許我們南下佛羅里達。」 「謝謝紀元給我寄明信片。」 「我會跟她說,再見。」育台掛上電話。 紀元拿著一疊明信片過來,「我們去郵局。」 父女倆穿得暖暖,相擁著上街。 紀元問:「會下雪嗎,我還沒見過下雪。」 「再隔兩個月吧。」 在郵局排隊寄掉信件,他帶女兒去添置冬衣。 雅正注意女兒打扮,曾經這樣說:「我在當然沒問題,我不在會有點頭痛,你陪她到常去的時裝店,不要等減價,否則尺寸顏色不齊全,請女店員代為配搭,記住藏青與白是最好的顏色。」 可是此刻紀元堅持要買一件鮮紅長大衣,而店員又非常慫恿。 育台只得輕輕同女兒說:「媽媽去世三年內最好不要穿紅色。」 紀元立刻扔下紅衣,羞愧地說:「我竟忘了。」 由此可知,只要放時間下去,一切都會淡忘。 紀元吃驚地問:「我怎麼會忘記?」 「沒有關係,我們挑這件深紫色的好了。」 「不不不,我不要大衣好了。」 「紀元,不要怪自己,媽媽最希望你忘記。」 「我是無意的。」紀元落下淚來。 可是記憶自有它自己的生命,驟來驟去,忽明忽滅,非我們心身可控制。 「聽爸爸話,高高興興。」 正在此際,有人叫紀元,父女抬頭,看到黃主文站在跟前,這小男孩有點似紀元的守護天使,李育台對他有異常好感。 紀元一見他,擦乾眼淚,高高興興地與他坐下聊天。 育台對店員說;「要深紫色那件。」 其實紫色也還是葷色,不過育台知道雅正不會計較,雅正甚至不介意他們父女齊齊穿紅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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