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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他們又到大英博物館參觀東方文物部,紀元對那百來具木乃伊感到興奮。

  想參觀白金漢宮時買不到票子,紀元安慰父親:「我猜裝潢也不會比世芳阿姨的家更美麗。」

  世芳知道了,笑得彎腰。

  然後,他們要告辭了。

  世芳說:「你們父女這次遊遍世界,是為著尋找生活的真諦吧?」

  育台欠欠身子,「又被冰雪聰明的你猜到了。」

  世芳說:「在我眼中,你們不是不幸福的。」

  「啊謝謝你世芳。」

  「育台,請記住世事古難全。」

  李育台微笑,「世芳,我們千里共嬋娟。」

  紀元問:「嬋娟,那是什麼?」

  「在此處做月亮解。」

  紀元恍然大悟,「呵,大家同看著一個月亮,也就等於見面了。」

  仍然由阮世芳親自駕車送他們到飛機場。

  「可惜動物園已經關閉。」

  紀元說:「我不喜歡看動物園內的動物。」

  「當然,紀元,那其實是至為殘忍的禁錮。」

  「我與媽媽也不喜歡馬戲團。」

  世芳笑笑,「你母親說得很對,」她轉頭同李育台說,「你看我天天化好妝穿了高跟鞋去上班,像不像馬戲班生涯。」

  育台答:「整個世界其實就是個馬戲團,永遠不乏小丑演出,又少不了怪胎:什麼鬍鬚美女、連體人、還有人面獸心、狼狽為奸……」

  世芳笑,「紀元聽了我們這等悲憤的言論,不知會不會有不良影響。」

  李育台答:「叫孩子早些瞭解世情,也是好的。」

  世芳無奈笑,「社會教育越早開始越上算。」

  她順手取過一卷錄音帶,放進汽車答錄機裡。

  李育台聽到的是一種地方戲曲,以及兩句歌詞:「無限悲憤何處訴,無限歡喜化成灰。」

  他十分震驚,沒想到陌生的曲詞會把他此刻的心情形容得如此貼切。

  他脫口問:「這人是誰?」

  世芳笑笑答:「是我國愛情神話中的主人翁梁山伯。」

  呵。

  這時,車子已駛抵飛機場。

  他與世芳道別,一手提行李,一手拖著女兒進驛站。

  李育台是那種少數覺得女子與孩子是需要被照顧愛護的男人,他看到後邊有一部車子停下來,車裡兩位女士打開行李箱,他便叫力夫上前幫忙。

  那兩位女士抬起頭來笑了。

  他認得其中一位是黃主文的母親。

  他朝她點頭。

  那少婦也訝異,他與她出現的時間何其配合,比預先約定還要神奇。

  育台沒有時間打招呼,連忙把女兒與行李帶進飛機場。

  今日有五十多班飛機,李育台不相信她會同他坐在同一班飛機上。

  紀元問:「爸,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你的小朋友黃主文在哪裡。」

  「呵,他要留下來考一個鋼琴試,後天才與母親會合。」

  「他母親去何處?」

  「義大利。

  李育台頷首:「我們改天也去義大利逛。」

  下一站,他們先去紐約。

  他同女兒說:「你的鋼琴已學至五級,緣何放棄?」

  紀元答:「我沒有興趣,媽媽說如果不發自內心,彈出來的不過是機械之聲,沒有感情,她准我罷學。」

  「你媽媽最縱容你。」

  「媽媽說人健康快樂足夠。」

  「你看你,完全不懂得守規矩。」

  紀元也很為自己擔心,「我在想,我將如何長大呢?」

  「放心,毋須很用力,眨眼間你已經成年。」

  紀元說:「可是現在這樣逐日逐日挨,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聽聽這不知足的腔調,環遊世界,叫捱日子?」李育台佯裝悻悻然。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紀元連忙否認,隨即覺得自己越描越黑,故噤聲。

  可是她父親隨即搔頭皮,「我也是,只覺得再快樂的快樂也不甚快樂,什麼都索然無味,開水不覺燙,冰水不覺凍。」

  紀元起勁地點頭,「就是那個意思。」

  李育台歎口氣,「因為你媽媽不在了。」

  「是的。」小紀元豆大眼淚落下來。

  「你媽媽的攝影集有一個目的。」

  紀元抬起頭來。

  「媽媽想教我們如何說再見。」

  紀元嗚咽道:「我不想說再見。」

  「我們一定要,而且,她已經走了。」

  紀元號陶大哭起來。

  紀元那種孩子特有的原始的悲傷真令李育台心碎。

  他喃喃道:「對不起,紀元,爸爸幫不到你,爸爸愛莫能助,爸爸只能看著你傷心。」

  紀元哽咽,「那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那為什麼我一直那麼內疚?」李育台不能釋然,「為何我耿耿於懷?」

  父女在飛機上再也沒有談這個題目。

  他們下棋,之後又玩撲克。

  旅遊生涯最大好處是永遠要趕飛機,沒有事也像煞有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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