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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家真低頭,握住大哥遺物,貼在胸前,一聲不響默哀。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門嗒一聲推開。

  家真以為是鴨都拿,他抬起頭來。

  但是緩緩進來的卻是一個穿越白色中國旗袍的女子,身段曼妙,輕若流熒,她過來,坐在家真對面。

  她這樣安慰家真,「不要傷心,我們這裡每一個人都永遠懷念許家華。」

  家真呆住,她,是她。

  只聽得她又說:「許家真,我認得你,你是當年偷窺我沐浴的那個小男孩。」

  家真說不出話來,他無地自容。

  「後來,你給我叔叔打了一頓,可是?」

  家真瞠目結舌。

  「我怎麼知道是你?」她輕笑,「你看得到我,我當然也看得見你,你的五官一點也沒變。」

  她也是,清麗如昔,大眼睛寶光流露。

  許家真悲喜交集。

  她把那只學生手錶戴在家真腕上。

  「後來,我們有見過一次。」

  家真更加訝異。

  「是的,那次拍攝廣告,你來探班,我又看到了你,我走進化妝間,以為你會跟上來說幾句話,可是你沒有,」聲音到這裡有點唏噓,「三個月後,我便與鴨都拿結婚了。」

  原來她一直知道有他這個人。

  這時,家真知道再不講話,永無機會。

  他低聲說:「這些年來,我一直記得你,在我最苦惱時刻,你的臉,像一顆明星般照亮我的心襟,叫我振作,我感激你。」

  她像是訝異了,「家真,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好聽的話。」

  家真靦腆的笑。

  「搬家之後,我也吃了許多苦,看到若干嘴臉,受過極大氣惱,但是每次想到住在工人流動宿舍時種種趣事,包括一個小男孩為我捱打,都會覺得愉快,我得感謝你才真。」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

  過一刻,她又輕輕鬆開。

  這時,管家在門外說:「太太,晚飯準備好了。」

  鴨都拿也進來說:「家真,試試我們家的娘惹菜。」

  燈光下看到她,更加覺得與心底深處的蝕刻倩影一模一樣。

  在飯桌上家真一言不發,也吃得很少。

  鴨都拿說:「家華也是這樣,往往一日不發一言。」

  吃晚飯,她退下休息。

  鴨都拿又千叮萬囑,懇請許家真回蓉到服務。

  家真只喝了一點點葡萄酒,卻像是餘醉。

  昆生比他早回。

  「我們搬進總統套房來,是怎麼一回事?」

  家真卻抱怨:「我的左眼皮跳了一日,不知什麼兆頭。」

  「我是法醫,不信這些,你用冰水敷一敷會有幫助。」

  家真倒頭便睡。

  第二天一早家英來找他。

  「你昨日去了何處?近日榮登總統套房,別忘記今晚有重大儀式。」

  家真點點頭。

  他忽然纏著二哥說兒時趣事。

  「家英,你比我大五歲,我小時是個怎樣的人?」

  「淘氣,愛哭。」

  昆生在一旁笑。

  家真問:「還有一些其他吧。」

  「很得母親鍾愛。」

  「還有呢?」

  家英笑,「一出生父親便榮升總工程師,所以得寵。」

  家真頹然,「你看我的一生乏善足陳。」

  昆生答:「那才好,幸福女子一生通常一句話可以說完:二十餘歲結婚相敬如賓生一子一女白頭到老。」

  家英說:「晚上見。」

  他走了。

  家真揉揉眼,「我真不想觀禮。」

  「去,代表家華。」

  家真答:「若不是為著家華,我真情願回加州老家睡午覺。」

  昆生微笑。

  「周志強叫我永睡不朽,」家真自嘲,「他與志明往往三五天不眠不休。」

  「所以他們老得快。」

  「昆生,你愛我。」

  「是。」她笑哈哈。

  「為什麼,我自覺無甚優點。」

  「你有才華,你聰明敏感,諳生活情趣,你孝敬父母,還有,你安分守己。」

  家真沒聲價道謝。

  那天下午,家珍與昆生去逛蓉島古董街,替朋友找一架木雕屏風。

  古玩這樣東西,無論真假,都可遇不可求,他們竟沒找到,只得到附近冰室休息喝檸檬茶。

  冰室對面有幾株大榕樹,根須垂到地上,孩子們在附近嬉戲。

  家真凝視他們追逐嬉笑。

  昆生留意丈夫專注神情。

  她忽然說:「幼兒們真可愛。」

  「你有無注意到,半歲以上,他們就會露出調皮的樣子來。」

  昆生笑,「有些比較憨厚。」

  「昆生,回家之後,我們也得計劃一下家庭人口,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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