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蓉島之春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呵,山本是第二代鐘斯,他也帶他去看洗澡。

  車子駛抵攝影室外,才知清場,謝絕參觀。

  無關人士只得頹然離去。

  家真剛想走,被山本拉住,在他身上掛一個小小牌子,家真低頭一看,見寫著「監製」兩字。

  家真被山本拉進現場。

  場內燈火通明,照得似白晝一般,工作人員屏息工作,攝影機對牢一隻日式圓形大木桶,家真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一下,他的雙膝有點顫動。

  就在這時,水桶內冒出一個人來,水花四濺,煞是好看,浸在桶裡的是一個妙齡女子,烏黑長髮,蜜色皮膚,全身潤濕,只見她微微轉過臉來,牽動嘴角,似笑非笑昵向觀眾。

  刹那間許家真忽然鼻酸。

  她一點都沒有變,她與他烙刻在腦袋中的映像一模一樣那麼明媚挑逗亮麗。

  是那水一般的容顏,照亮了他的回憶。

  在該刹那,許家真身受的所有創傷仿佛得到補償,他哽咽,啊,別來無恙。

  這時助手過去替她披上沙龍。

  山本低聲說:「這是好機會,過去與她講幾句。」

  家真的雙腿不聽使喚,像釘在地板上。

  耳畔傳來導演喝彩聲,工作人員一起鼓掌。

  家真在心中輕輕說:你好嗎,我們又見面了。

  山本催他:「過去與她說話。」

  家真緩緩搖頭。

  「傻子,你畏羞?」

  只見華怡保披上外套走進化妝間。

  她身段高挑,雙腿線條美麗得難以形容。

  燈光師傅啪一聲關燈,一切歸於黑暗。

  稍後山本說:「許家真,我小覷了你,原來你心中純真,來回萬多哩路,只為看一個人一眼。」

  他不止看一眼,他貪婪的看了許多眼。

  許家真心滿意足。

  半夜,他收到電話。

  是昆生找他,「媽媽不小心扭傷足踝,想見到你。」

  「我立刻去飛機場。」

  「該辦的事全辦妥了?」

  「全部完成。」

  「那麼,回來吧。」

  「明白。」

  在飛機場書店,他挑選雜誌,一抬頭,看到電視上播放新聞,家真忽然聽到蓉島二字。

  「……在七百名國際維持和平隊員支援下,蓉島警察逐漸控制局勢,但仍恐騷亂蔓延,決定頒佈緊急令,每日下午七時起實施宵禁。」

  書店裡人來人往,蓉島是小地方,無人注意,只有許家真定定留神。

  「政府發言人說:觸發騷亂是警方以黑幫分子罪名逮捕三名大學生,大批學生週二開始,在政府大樓門外聚集,要求放人,週三五百名學生再度示威,引致警察開槍鎮壓,這是蓉島近年來常見騷亂情況,逼使殖民政府面對現實……」

  家真丟下雜誌跑出去找到公眾電話打回家去。

  電話響了幾下有人來聽。

  家真認得是父親聲音,放下心來。

  他立刻說:「爸爸,是家真,好嗎?」

  「我這邊好,你放心。」

  「電視新聞——」

  「別擔心,好好照顧母親——」

  電話已經切斷。

  真是應用電話卡的時候了。

  與家人通話後家真才心安。

  飛機順風順利把他載返加州。

  他買了報紙尋找蓉島新聞,小角落這樣說:英政府將派員赴蓉島談判獨立事宜。

  一進門家真就聽見媽媽高聲問出來:「是家真回來了嗎?」

  「是家真,媽媽,是我。」

  只見許太太坐安樂椅中,腿擱矮幾上,昆生正替她按摩青腫的足踝。

  昆生是醫生,見過更可怕現象,毫不介意,她衷心服侍媽媽。

  昆生抬頭微笑,「回來了。」她似乎放下心事。

  家真把報紙遞給昆生看。

  昆生「嗯」地一聲。

  沒想到許太太忽然輕輕說:「這麼看來,家華的願望終於達到了。」

  家真再也忍不住,當著母親流下淚來。

  許太太聲音更輕:「這麼說,他的犧牲,是有價值的了。」

  母子緊緊擁抱。

  昆生在一旁垂頭,感同身受這句話是說不通的,針刺不到肉不知道痛,但昆生可以明白他們母子對家華的思念。

  這許家華生前一定是個人才。

  稍後許太太進寢室休息。

  昆生斟出咖啡來。

  昆生舉杯,「祝福蓉島。」

  「英人退出,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吧。」

  「我不是政治家,我甚至不懂猜測,但是殖民地一個個獨立,有先例可援,英人必定做得漂亮:派體面親信一名,將米字旗緩緩降下,尊貴地捧回老家,你看印度就知道,隨後發生什麼事,對不起,與老英無關。」

  「蓉島是那樣美麗的一個地方。」

  「你認識過她,珍惜過她,也已經足夠,有人只利用她作搖錢樹,一絲感情也無,盡情糟蹋,像赫昔遜建造,這間公司想必一定撤退。」

  兩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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