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蓉島之春 | 上頁 下頁


  家真有點不自然,做了二十多年總工程師,還叫老闆先生,Yes sir, thank you sir,主僕關係明顯。

  話還沒說完,赫昔遜同家英說了幾句,忽然拍著家英肩膀笑起來,「好孩子,你回來替我打理警衛部。」

  許家英響亮地回答:「Yes sir。」

  赫昔遜眉開眼笑。

  他對許惠願另眼相看,與他們一家說了許多體己話。

  那晚許太太與三個許先生都跳了舞。

  她同小兒感慨說:「一有女朋友,就會忘記媽媽。」

  家真笑,「好像是每個母親的憂慮。」

  「因為這件令人傷心的事一定會發生。」

  家真把母親的手放在臉頰邊,「不會,我永遠陪伴媽媽。」

  許太太喝了點葡萄酒,心情頗佳,與兩個兒子輪流起舞,音樂曼妙,其中一首曲子,叫「天堂裡的陌生人」。

  穿著淡綠色喬其紗的王月顏堪稱風韻猶存。

  那晚盡興回家,她說,「家華也與我們一起就好了。」

  「家華去英國讀完書就開始反英。」

  「怕是在學校裡受了點氣吧。」

  「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他反對全世界殖民政府。」

  「你也真是,父子之間搞得那麼僵。」

  許惠願提高聲音:「我最恨新法育兒:待子女如祖宗,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又謝又歉,放屁。」

  他妻子問:「赫昔遜提到香港?」

  「他問我怎麼看香港局勢。」

  「不是要調派你去該處吧。」

  「我已婉拒,香港有騷亂,英國人非常頭疼。」

  「可是也有觀察家說當地政府控制大局有餘,平靖之後,經濟勢必如火上烹油,有好幾十年繁華。」

  許氏抬頭想一想,「我已視蓉島為家,蕉風椰雨,一年四季,單衫一件,優哉遊哉,不作他想。」

  月顏點頭,「知足是你優點。」

  「我已娶得美惠賢妻,夫複何求。」

  月顏微笑。

  這是,家真躺在小床上,是,就要遠赴西方鍍金去了。

  以後,吃不到老保姆做的家常菜,功課也不能請大哥二哥代做,真不知會否適應。

  他看天花板,眼睛好似放映器,把腦海中那個叫怡保少女的倩影打到白色天花板上。

  少女細潔皮膚上的小水珠清晰可見,她鹿般大眼,似笑非笑神情,叫他深深嘆息。

  家真轉了一個身,夜深,氣溫降低,他憩睡。

  過兩日他與家英出發往飛機場。

  家華一早來送行。

  「好好讀書,學會他們那一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家英笑,「好像有點狡猾。」

  「那正是他們一貫行事方法,無論如何,他們辦的教育,全球首屈一指。」

  他們母親過來問:「三兄弟嘀咕什麼?」

  她舉起相機,替他們合照。

  飛機在蓉島上空打轉,郁蔥蔥雨林自雲層看下去十分壯觀。家真已經想家鼻酸。

  老二拍拍他肩膀,「振作些。」

  家真點點頭,吸口氣。

  「一共學了幾節詠春?」

  「十課。」

  「夠用了。」

  「用來做什麼?」

  「你馬上就會知道。」

  到達目的地,家真一看天空,立刻覺得不喜歡:冷陰霧,同七彩斑斕天真熱情的蓉島是個極端。

  要在這裡多久?十年?天呀。

  幸虧一切有二哥安排,家真懂事,再不高興,也不敢露出來。

  電話中他同母親說:「學校有極之壯觀的暖水泳池及足球場。」

  開了學第三天他就感激家英叫他學詠春。

  在操場,三個洋童朝他走來,先喊他支那人,然後,一個伸手拉他,另一個舉腳絆他,第三個,這個最壞,站一旁嘻嘻笑。

  眼看許家真會跌得頭破血流,可是他學過詠春拳,本能地以力借力,平衡身子,避過一腳,轉身向那洋童足踝踢去,手搭在另個人臂上,順手一拉,頓時兩人被家真打跌在地。

  不要說是他們,連家真本人都愕然。

  從此以後,他對詠春拳佩服得五體投地。

  當下,他看看那兩個頑童,一聲不響回到課室。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來挑釁這個支那童。

  家真的功課由標準乙級晉升為甲級。

  他的監護人是趙彥俊教授,看到這類優秀成績也不禁笑說:「好傢伙,你絕對可以約會我的女兒。」

  可是那三位趙小姐都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們也都已經有小男朋友。

  春去秋來,冬季時父母來探望過他。

  許先生大吃一驚,「家真,半年內你竟高了四吋。」

  可能是誇張了一點,但家真絕對急速長高兼增磅。

  「喜歡留學生涯嗎?」

  父母花了那麼多金錢心血,他能說不喜歡嗎。

  事實上他恨惡清晨到草地打英式足球,也討厭整隊男生脫光光淋浴,可是都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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