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人淡如菊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七 |
|
我對張家明的歉意,與對彼得的一樣。他花了這麼多的錢好意請我吃飯,我卻板著臉,我一輩子也不會再高興了,正如不曉得哪本書裡說:「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我要的只是比爾納梵,以後嫁得再好,碰見再好的男人,我也不會開心到什麼地方去。 張家明送我回家,我說:「家明,我搬家之前開個舞會,請所有的朋友,你也帶點人來好不好?我想把這屋子搞得一團糟才走。」 他笑了,「好的。」他說。 「答應我帶多多人來,越多越好。」我說。 「好,我答應,起碼帶半打。」他說。 「謝謝你。」我說。 我也叫彼得帶多多人來。彼得笑說:「你別怕,我不會亂說話,除非你先承認你是我女朋友,否則我決不提你的名字。」彼得真是好人。 但是比爾納梵還是沒有消息,他真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好。 星期六晚上我出去買了一大堆酒與汽水回來,把沙發拉開,把燈光降低,開始預備,又拼命地做三文治、蛋糕,忙得團團轉,彼得幫我忙。 「你那中國男朋友來不來?」彼得問,「他來吃?為什麼不幫手?今天起碼有二十幾三十個人。」 我說:「那不是我的中國男朋友。」 他笑,「他對你有意思。」 「才怪,他好好的人,會看上我,老壽星找砒霜吃。」 「你是砒霜?我拿砒霜當飯吃。」彼得笑。 「別胡說了。」我皺皺眉,「我只以為中國二流子才這般油腔滑調,嬉皮笑臉的,快把那蛋糕拿出來。」 可是客人來了,我還在忙,根本來不及換衣服,他們喝了茶、咖啡,我又得洗杯子,做更多地拿出去,等他們在跳舞了,我才松一口氣。 張家明一個人帶來了三對,連他自己七個,一進來就把一個盒子朝我推來。 「生日快樂。」他說。 「見鬼。」我說,「今天不是我生日,是誤會。」 他聳聳肩,「那麼誤會快樂。」他一點也不在乎。 彼得在弄音樂,張家明看見了他,眨眨眼,剛想開口,我馬上說:「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曉得你想胡說什麼——咦,你自己的舞伴呢?」 「謝謝你的禮物。」我接著說。 「你在幹什麼?」他問。 「還有一點點廚房工作。」我答。 「算了,我來犧牲一下,幫你忙。」他說。 「不用,不敢當。」我說,「你去坐著。」 他跟我進了廚房。 他問:「今天開心點了?」 我一怔,馬上說:「我一向都很開心。」 「才怪,別說謊,」他警告我,「前幾天好像誰欠你三百兩似的。」他看著我。 「你倒是眼睛尖。」我說,「把這個拿出去,放在茶几上,謝謝。」我差他做事。 他轉個身就回來了。「找到工作沒有?」 「把這些杯子也拿出去放好,別打碎。沒有,還沒有開始找,我根本不急。」 他出去了,我覺得碟子不夠,以前仿佛有一疊瓷碟子藏在什麼地方,於是我蹲下身子找,找了半晌,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我以為家明轉來了,就用中文說:「看見三文治與其它點心了?一會兒也麻煩你,可是我個夠碟子,你別擔心,我會去找工作的。」 他不回答。 我一轉頭,呆住了。 比爾納梵。 我一定是看錯了。 這是日想夜想的結果,我心酸地想:我神經錯亂了。 納梵走過來。我還蹲在地上,他伸手把我扶起來。 「你瘦了。」他說。 真是他。 忽然之間,我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了,客廳的音樂,街上的車聲,我只看見他,聽見他。好一陣於,我才恢復過來,我低下了頭。 我說:「我傷風感冒。」聲音很淡。 「你有一個舞會?」他問,「他們說你在廚房裡,很熱鬧。」 「是。」我簡單地說。 他來做什麼? 我忽然想到那五百鎊。他來是為了錢?不不,決不是為了這個,這筆錢我遲早要還他的,但我還是說了,我說,「那錢,是你存進我戶口的吧?我必須還給你。」 他忽然很快地說:「喬,我離婚了。」 我手上的碟子跌在地上,全碎了。 張家明剛剛走進來,「老天!」他笑道,「才說碟子不夠,又打爛幾隻,怎麼辦?」 我呆呆地站著,家明看看比爾納梵,他說:「對不起。」就退出去了。 我緩緩地轉頭,「離婚了?」 「如果我沒有離婚,我決不來看你,我們不能夠像以前一般地拖下去,對任何人沒有好處。」他很冷靜地說。 我問:「為什麼要告訴我?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我知道你心裡不高興,喬,但是——」 「我沒有不高興,我為什麼要不高興?既然有人忽然打電話來,叫我好好聽著,說以後不再見我了,我自然好好地聽著,你是我教授,我不聽你的,還聽誰的?所以我十分不明白你這次來是為了什麼。」 「喬,我抱歉,喬。」 「沒什麼,不算一回事。」我說,「你看我還是老樣子,我應該去換件衣服才是呀,我是女主人呢。」 他伸手過來,剛剛摸到我眼睛上的那道疤痕。以前他老說那是「他的」疤痕,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汩汩地流下來,我抬頭看他,眼淚中但見他一臉的歉意,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