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人淡如菊 | 上頁 下頁
十五


  「浪費時間?是什麼意思?」他反問。

  「你會累死,請看戲吃飯喝酒,又花錢,又花時間,我們中國女孩子是不跟人家亂親嘴上床的。」

  彼得的臉慢慢漲紅了,他是個長得很好的男孩子,生起氣來有點憨氣,他說:「喬,我不知道本國的女孩子是否亂跳上床——」

  「對不起,」我連忙說,「我言重了。」

  「你還得道歉,我可沒有這種主意!你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請你出去只是很自然的事,如果你喜歡跟我親嘴——我不介意,反正我不會勉強你。」

  我笑了,把手藏在大衣袋裡。

  他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看著我。

  我說:「彼得,來!我請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

  我看著他的金發藍眼,點點頭,「真的。」我說。

  我把手臂穿進他的臂彎裡,我們向最近的酒吧走過去。

  他說了很多,我默默地聽著。

  彼得在說他的父母,他的弟兄,他的大學時期,他的工作前途,他的抱負,他的——

  然後他忽然轉向我,「喬,你有男朋友嗎?」

  我緩緩地搖頭。

  「我常常以為你在家那邊有男朋友。」

  「沒有。」

  「你父母大概反對你跟白種人來往?」他又問道。

  「也不一定啦,」我說,「他們並不固執。」

  「那麼一一」

  我接上去,「朋友很難找,彼得。」

  「你不喜歡我?」他憨憨地問。

  「我喜歡你,彼得。」這是真話。

  「謝謝你,喬。」他拍拍我的手背。

  我笑了。

  他是一個好伴,一開頭把話說明瞭,他是個好伴。

  我們說了一下子話,我就向他說要走了,他沒有留我,很大方地要送我回去,他沒有車子,結果是我送他,他有點不好意思。

  他說:「喬,我會打電話給你。」

  我笑。也好,家裡的電話也該響一響了。

  我把車子飛駛回去,在門口停下來。找鎖匙,開大門,一個人影在我身邊出現——「喬。」

  我嚇一跳,手袋報紙一股腦兒地跌在地上,他幫我拾起來,是他。

  我冷冷地說:「你好,納梵先生。」

  他正俯著身子,聽見我那諷刺的聲音,抬起頭呆了一呆。

  他不介意:「我等了你很久。」

  我不響,開了門,他跟著我進來。

  「你的電話壞了,我打了三天打不通。」

  我一呆,「是嗎?」我馬上抓起電話筒,一點聲音都沒有,是真壞了,幾時壞的?真巧,我不出聲。

  「我擔心你。」他坐了下來,「我一見不到你就擔心。好像你一個人在這裡是我的責任——自從你的眼睛受傷之後我就開始擔心你,」

  我不響。

  「那天我沒有出來,我妻子,她傷風在家,我要照顧孩子們。」他說,「你大概是生氣了。」

  我看著他的後頸。我什麼也不說,我早已原諒了他,我甚至根本沒有生他的氣,他不必解釋,我愛他,他隨時來,我都會推掉其他的約會。

  這是不可理解的。

  他坐在沙發上,我站在他身後。

  「喬,」他說,「我愛你。」

  我的臉慢慢漲紅了。

  「不是像一個孩子般愛你。」他肯定地說。

  「是,老師。」我說。

  我把手擱在他的肩膀上。

  他握住了我的手,轉頭看我。

  笑容在我臉上慢慢展開,我俯下臉吻他的額頭。

  這是我第一次吻他,他震了一震,歎了一口氣。

  「我是一個罪人。」他說。

  「是我引誘你犯罪的。」我在他身邊坐下來。

  「並不是。我很久之前就開始愛你,喬。」

  「在我愛你之前?」我問,「不可能。」

  「你的確是長大了。」他端詳我,「在大學裡你還非常孩子氣,我記得的。」

  「誰說的?我最乖。」我說。

  他微笑,「你乖?還跟男同學打架呢,乖什麼?」納梵說。

  「誰告訴你的?」我稀罕,「他們取笑我,我就把整個書包扔過去,筆記、尺、書弄得一塌糊塗,總共那麼一次,大家都笑了半死。」

  「他們在教務室說,我聽來的。」

  「老師也說學生的是非?」我笑。

  他又看我。

  「納梵先生。」我把雙臂圍住他的脖於。

  「二十一歲。」他說。

  我鬆開了手,「我做茶給你喝。」

  「做濃一點。」

  「別批評。」我說。

  喝著茶,他猶疑地說:「我們不可以這樣子見面。」

  我一怔,大笑起來,「這是漫畫裡的典型對白,男的對情人說:我們不可以這樣子見面。」

  他不響。

  我馬上後悔了,我不該這樣無禮。

  我低下頭飛快地說:「對不起——不然又怎麼說呢?」

  「我很想見你。」他說。

  「謝謝你。」

  「但是我有妻——」

  「我早已知道,我不介意。」

  「這不公平。」

  「愛很少是公道的。」

  他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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