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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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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宿苦笑十年了。 十年這段時間對仙后座冥外行星宇宙大學的一班學生來講,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但對地球人,卻已是他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流金歲月。 這十年來壁宿的外型一直固定在少女的造型上,那意思是她一直沒有衰老。 十年前她接觸的少男少女幾乎已經變得不可辨認,他們肥胖、憔悴、頹喪、雙目與皮膚均失去光澤,言語油滑無味,成日價無事忙,不知恁地,地球的水喝久了,地球人便由清秀可愛的少年人變為庸俗貪婪的中年人,少有例外。 壁宿不能想像再多在地球上留多十年,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子。 說來可笑,他們二十八宿到地球一行的目標說穿了不過是專程來同地球人談戀愛。 開頭他們興奮到做夢都會笑出來。 試想想,一切公費,旅遊觀光之余,尚可戀愛。後來,壁宿苦笑,後來才知道真是苦差。 地球人是那麼奇怪的一種人。 在仙后座的冥外行星,人們早已克服了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之苦,他們的生活是文明的,冷靜的,舒適的。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戰爭貧窮早已消滅,情緒的漲落早受控制,地球的落後使他們大吃一驚。 尤其是室壁二宿,來到潮熱神秘的東方,且在一個華洋雜處的功利社會中。光是戀愛不用謀生,也不容易適應。 他們還是漸漸愛上了這個地方。 除出音樂與舞蹈,壁宿的至愛是人類嬰兒。 在冥外行星,新生幾乎均年齡是十六歲,但在地球,嬰兒在母體中孕育九個月便得出生,只有那麼一點點大,眼睛都張不開,整日只是吸啜奶液及哭泣,真可憐,可是又可惡地吵鬧。 邊回憶邊駕駛是一種享受。 壁宿很快回到了家。 書房中的通訊儀響起訊號。 壁宿連忙去接聽。 找她的是在紐約居住的參宿,她在地球上的身分是一個婦產科醫生。 「可有重要事?」 「沒有,閒聊而已,虛宿與女宿忙得不得了,你可有空講幾句?」 壁宿笑,「他倆一向習慣在最後一刻交功課。」 「該等作風不敢恭維。」 「你的報告早已做妥?」 「是。」 「教授叫我們在報告後設一總結。不得超過五十字。」 「老狐狸出的題目考死人。」 「壁宿,」參宿突然間感慨萬千。「我們後天便要回去了。」 「這是事實。」 「你知道箕宿的事吧?」 「聽說過一點。」 箕宿駐東京,他的身分是棒球明星。 「箕宿差些為他所愛的一位上演員留下來做異鄉人。」 「那是個很動人悲愴的故事。」 「我們這二十八個人的報告應合在一起,便是一部戀愛巨著,老狐狸眼福不淺。」 自從大學第一年參宿所得分數校低後,她就死始叫教授老狐狸。 「教授所關心的是報告的結論。」 「叫我輾轉反側的,也就是這個結論。」 「參宿,」壁宿黯然,「你沒有假戲真做吧。」 「唯一叫我動了真情的,是他們的嬰兒。真想拐帶一個回去。」參宿咕咕地笑。 啊,她比壁宿理智。 「你呢?」 「我?」壁宿答;「我也沒有鑄成大錯。」 參宿又笑,「小錯避不了是不是?」 壁宿遲遲不答。 「你聽上去好像很累的樣子,我還是讓你休息吧。」 「不不,我樂於跟你聊兩句,對,軫宿怎麼樣了?」 「軫宿真慘。他差些叫醫護人員接了回去,據說還在休養中,不過,他也完成了報告。」 「軫宿太認真了,」壁宿惋惜,「他忘記我們只為回著做報告而來,他不該愛上一個負心女。」 參宿歎口氣,「他遭到迷惑,居然企圖自殺,幸虧叫同伴翼宿發覺,救得早,才不致送掉小命。」 「他們住在巴黎吧,那是一個美得叫人心悸的城市,聽說每個霧夜,軫宿仍然站在左岸的亞歷山大橋頭等那個變了心的女郎,可怕。」 「那女孩為何扔掉軫宿?」 壁宿冷笑一聲,「地球人要扔掉另外一個人,何用理由,他們是宇宙中最不貞節的一種高級生物。」 參宿吃一驚,對於善良的冥外行星族來說,這已是非常嚴肅的一種控訴。 半晌,參宿說:「明天再談吧,大家都累了。」 掛線後,壁宿把雙臂枕在頭下,看牢天花板沉思。 在這個大都裡潛伏了十整年,帶回家的,將是一顆蒼白的心,壁宿後悔建議到地球上來探險。 地球人的貪、嗔、惡、癡、憎,她全領略了一點,開頭的感覺是驚駭,後來則是厭惡。 二十八宿的經歷遭遇各有不同,教授答應他們交換報告來讀,壁宿很想看到其他同學的冒險故事。 至於她自己的故事,還差一個結尾。 故事在她抵達地球的第三年開始,已歷時七載。 在別人看來,故事平凡,乏善足陳,但對當事人來講。壁宿側著頭想一想。可能一輩子也忘不了。 案頭的電話響了。 壁宿當然知道這是誰。 那是她在地球上的戀愛對象向宗明。 「壁宿,我就在樓下,讓我上來同你說幾句話。」 「不用多講了,我已同你坦白一切,你已知道我的身分,那是非常危險的做法,我的同伴必不原諒我,你已有過你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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