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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我覺得他的臉有一點陌生,我彷佛沒見他已經好幾月了,他圓圓的眼睛也看著我。

  他黑了一點,也瘦了一點,但是模樣還是差不多。

  我放下了手上的魚。

  我與家明去釣魚哩。

  我也曉得他為什麼要看我,他是在看我身上的露腰裙了,他恨這種服飾的。

  我得到了一種報復的快感,是應該穿這一套衣服的,我慶倖我今天挑了一套這樣的衣服穿。而且我相信自己的臉,也曬得相當黑,黑便是代表我每天有出去呢,等於告訴了他,他去了以後,我並沒有悶在家裡發愁。

  也間接讓他知道,沒有他,我並不是過得不舒服。

  他看著我,他的眼睛還是很圓。

  我記起家明,家明的樣子是不同的,家明的眼睛比起他的,沒那麼可愛,但是比他慧黠。

  「怎麼?」他問,聲音是低沉沉的,「不說話?」

  我一笑,「等你先說。」

  「還玩得開心吧?釣了那麼一條大魚。」阿棋說。

  「這話應該是我說的。」我反駁他。

  我想我是很厲害的,他呆了一呆。

  「還好,孩子們很可愛。」他答。

  「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問。

  「是,提早結束了。孩子們都像很累。」

  「有沒有帶什麼回來給我?」我問。

  去年,他帶了一隻貝殼花盆給我,很美麗。

  「有。」他說:「在家中,下次給你帶過來。」

  「是什麼?」

  「一頂草帽。」

  「呵。」我說。

  他的頭髮也長了一點。看上去是那麼健康,阿棋給人的印象一直是可靠的。

  有的女孩子喜歡可靠的男孩子,阿棋,就是可靠。

  我照舊看著他。

  我想起來,我答應過家明,不與任何男孩子打交道的。

  當然,幾句對白,並不算什麼,他會原諒我的。

  阿棋說:「你這件衣服,很漂亮。」他看看我的腰。

  我一驚,他怎麼會這樣說的呢?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的聲音有點苦澀,我聽得出來。

  於是我乘勝追擊,我說:「有些男孩子,喜歡這樣的衣服。」

  「啊?」他說:「當然包括了我。」

  我對他笑笑。

  他說這種漂亮話,說得並不太好,我知道。

  他心中大概不怎麼舒服吧,哼,我就是要他不舒服。

  「我媽呢?」我問。

  「在房裡。」

  「你一個人坐在這兒?」我問。

  「等你回來。」

  「為什麼?」

  「想見你。」

  「見我?」我問。

  「是的,好幾天沒見你,老是——你知道?」

  阿棋與我沒有什麼話說,我們兩個人,好像對死了似的,一個坐一個站,想不出有什麼好說的。

  「你們,」我說:「真奇怪,說來就來了,也不先打個電話,也不管有沒有人在家,像你這樣,一個人坐在客廳裡,又有什麼滋味?」

  「我們?」阿棋說:「我看不出除了我,還有誰會幹這種傻事。」

  我不響。「我只是來看看你,要是你不高興,我就走好了,沒有什麼的,只是我們畢竟做了那麼多年的朋友,我相信友誼的,小貝,請你記住。」

  我有點慚愧,覺得不好意思。

  他說:「我想以後,你也不會再上我家的了吧?」

  我點點頭。是他逼成我這麼說。

  「為什麼?就是因為有了男朋友?」他問我。

  我笑笑。

  「我走了,你自己想吧,有空來找我。」他說。

  「你——怎麼樣?」

  「開學了,那就忙得很,你當然不一樣,你畢業了,是不是?」他邊說邊走向門口。

  「再見。」我說。

  我沒有回頭,心裹不怎麼舒服,但是他說我有空可以到他家去,總算有個轉機。

  我聽到他關門的聲音,很空洞,很寂寞。

  我低下了頭。

  有時候做事,是自己不能控制的,如果他不到夏令營去,事情就不是這樣子了,現在我只是覺得自己下不了臺,就是那樣。

  傍晚,他叫他家的傭人送來了那草帽。

  草帽的邊很寬,土黃色的,我把它戴在頭上,看看鏡子,說怎麼也笑不出來。

  晚上我們吃那兩條魚,家明不知道有什麼應酬,沒有來。我們是寂寞的。

  這屋子裡一直只有媽與我兩個人,以前有阿棋,阿棋是常客,他常來。現在多了家明,反而寂寞起來了,他來這裡渡假,每個人都想與他吃飯見面,剩下的時間並不多,使我覺得熱鬧是可愛的。

  我放下了筷子,一頓飯算是吃完了。

  沒想到阿棋回來得那麼快。

  我上樓去,對面的房間燈光亮著,他一定在看書,我叫:「阿棋!」

  他站起來,向我笑笑,他並沒有生氣。

  我指指草帽,指指他,向他道謝。

  他笑笑。

  他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也一點沒有什麼難過,這個人真是天曉得,當然,如果他不重視我,他沒有什麼理由要難過,這是事實。

  我睡了。

  第二天家明來了一個電話,我去聽的時候相當高興,但是他說他白天沒有空,要與舊同學聚一聚,晚上倒可以來的,我半晌作不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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