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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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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窗簾密攏,光線很暗,遠處在茶几旁,安樂椅上,坐著一個男人,而占姆士則在我身邊。 我噓聲低問:「為什麼不在客廳招呼他?」 占姆士說:「他喜歡在這裡接見你。」他在微笑。 我抓過晨褸披在身上,用腳在床畔搜索拖鞋,因占姆士的笑臉,我精神也緩緩鎮定。 那位先生問:「要不要開燈?」聲音低沉而權威。 我說:「啊不用。」我的腳已碰到拖鞋,一踏進去,立刻有種安全感。 他背光坐著,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只見到輪廓。 占姆士陪我坐在一張S型的情侶椅子裡。 那位先生隔了一會兒說:「確是較比比亞翠斯漂亮。」他停一停,「比亞翠斯這個孩子,吃虧在塊頭太大,又沒有內容,一目了然。」 我不知怎麼回答,眼光轉到占姆士身上,占姆士嘆息一聲。 臥室內一片寂默。 又過了很久,他問我:「馬小姐,你可愛我的兒子?」 我想了很久,當著占姆士的臉,我說:「不。」 占姆士「霍」地站起來,他焦急且生氣,「寶琳——」 他父親笑,「占姆士我兒,我認為她是愛你的,因為她尚肯為你撒謊騙你。」 這句話占姆士可聽不明白,但鑽進我耳朵裡卻全不是滋味,我頓時哽咽起來。 「馬小姐,這次我特來看你。」他說。 「我知道,」我輕說:「都想瞧瞧這個狐媚子,乾脆將我裝進籠子裡,一塊錢看一看。」 占姆士搖搖頭,而他父親卻呵呵笑。 他比他妻和藹得多,但即使是他妻,也是個合情合理的人,我不應怨她。 「馬小姐,你總該明白,你與占姆士之間,是沒有前途的。」他說。 「我懂得,與有婦之夫來往,一律缺乏前途。」 他咳嗽一聲:「我是說,他身為皇太子……」 我說:「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較為富有,但一切都與一般人一樣,藍色的血液並無使他成為先知,真是悲劇。」 占姆士的父親怔一怔,隨即說:「馬小姐,家主婆說得不錯,你也並不是大膽,但你的過人之處是將所有的人一視同仁。」 我苦笑。 占姆士急了,「父皇——」 他側側頭,「如此可人兒,可惜已是八十年代,新聞媒介如許發達,你若再與她來往,紙包不住火呢!比亞翠斯前日取了一張歐洲小報來質問我——(咳嗽)——這個孩子也太不懂事,什麼都要攤開來說,也沒有人教教她,也難怪,自小沒娘照應的。」 占姆士問:「父皇,你怎麼說?」 「我?」他沉吟,「我問她:『假使報上說的新聞屬實,你還嫁占姆士不嫁?』她哭了。她太年輕,眼睛裡揉不下一粒沙子。」 我非常不忍,嘆息曰:「告訴她,我只是黑夜,當太陽升起,一起歸於虛無。」 占姆士說:「父皇,我與比亞翠斯之間,實在連多說一句話的興致都沒有。」 老先生又咳嗽一聲,「夫妻之間的感情可以培養。」 「我能不能保留寶琳?」占姆士終於開了口。 老先生感喟,「占姆士我兒,馬小姐不是被人『保留』的女人,你如果不能娶她,就得放她走。」 占姆士掩住了臉。 老先生嘆息:「占姆士你承繼了我的懦弱。」 我忍不住說:「陛下,中國人有兩句話,叫做『大智若愚,大勇若怯』。我認為如果占姆士真的懦弱,他可以象菲臘般一走了之,反正皇室也不能餓死他,吊兒郎當,美其名曰為他所愛的女人放棄一切,而實則上什麼也不用做,那多好。」 老先生默然。占姆士緊緊握住我的手。 「陛下,你不必擔心,也不必拿話來僵住我,好激我乖乖退出。」 「陛下,你這樣的老先生,我見多了,因有點產業——專替兒子挑媳婦,又耙怕兒子不乖,被壞女人引誘。」 他沒有出聲。 「占姆士,你跟你父親回去吧。」 「寶琳,你何苦一生氣就趕我?」 我繞起雙手,「嘿。」無言。 他父親說:「占姆士,你的『馬球約會』已經太頻了,應告結束,切勿拖延,長痛短痛都是一痛而已。」 「說得好!」我怪聲喝采,「現在我可以有更衣的機會了嗎?」 因心中極端不快,我的聲音變得尖銳刺耳。 「對不起,馬小姐。」老先生站起來,向我欠欠身。 占姆士送了他出去。 我站在床邊,也不覺悲憤,只是替自己不值,這位老先生又比惠爾遜公爵高明了,骨子裡對我態度卻完全一樣。 我蹲下提出行李,好好地淋一個浴,收拾細軟,大件無當的跳舞衣裳全部留下,換上了舊牛仔褲與T恤,而占姆士亦尚未回來。 他給的首飾全部塞進一隻織錦袋中,扔在床角,當我做完了這一切,占姆士還沒有回來,他恐怕送他父皇送到天不吐去了。 我抓了那只輕型旅行袋就下樓。 占姆士到此刻最後關頭尚未會旅店,在大堂我略作徘徊,十分彷徨。 我走向大門,有人叫我,「馬小姐!」歐洲口音。我以為是占姆士,一回頭,看到張陌生面孔。我狐疑。 「馬小姐,」年輕而輕浮的面孔,不失英俊,「我是太陽報記者——」 「你敢按一下快門,我就功夫你。」我恐嚇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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