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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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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叫我騷貨?」我責備他,「你若想人尊敬你,你就不能侮辱人。」 他冷笑,「能被我叫騷貨的女人還不多呢,占姆士呢?他在哪裡?」 「他不在這裡。」 「你當必知道他在哪裡。」 「我真不知道!你這老頭怎麼渾身找不到一絲高貴氣質?你嚷嚷幹什麼?一副奴才樣,」我翻翻白眼,「我偏不告訴你。」 「現在不是說笑時分,他母親在這裡。」 「他母親?」我張大了嘴。 「她要見他。他父皇催促他回家去,你就把他交出來吧。」 我打開門,「這裡才多大?你儘管進來搜他。」 就在這個時候,占姆士的貼身保鏢出現,他貼著耳朵與惠爾遜說了幾句話,老惠才相信了。 這老頭的臉皮轉為一種肉粉紅色,非常異相,皺紋忽然加深,一道道向坑溝痕,他喃喃說:「難道又是註定的?」 我看著他,心中生了不少憐憫,但如果我略退縮一步,又得淪為茶花女身份,故此死命撐著與他鬥著。 他說:「寶琳,你總得換件衣服與我走一趟,你不去見我主母,我無法交代,要在你家上吊了。」 「她要見我?」我發呆的。 「放心,她不是那種人。」 我反問:「不是哪種人?」 「給你一筆鉅款,叫你離開她兒子的那種人。」 「唉,」我說:「我就是一心等待這種母親,你們就是捨不得這筆鉅款,貴國也真的沒落了,連個把騷貨都打發不得。」 惠老頭與我強嘴:「是咱們不願意作見不得光的事,你以為奈不了你的何?」 「你們不會小題大做吧?」我問道。 「看你是不是逼虎它跳牆。」 「恫嚇!」我說。 「快換衣服吧,寶琳。」 「老實說,我不敢去見她。」 「你如果沒做虧心事,怕什麼見她。」 「我不習慣見皇后。」我終於承認,「我怕出錯。」 「寶琳,相信我,皇后此刻也就是一個平凡的母親,焦急而彷徨。」 「她是否生氣?」 「狂怒。」 「或許見到了我,她會令人除去我的頭顱。」 「她還要知道她兒子的下落呢,你馬寶琳小姐人頭落了地,我們到什麼地方去找占姆士?」 「我真的不知道占姆士在什麼地方。」 惠爾遜看著我,「你們吵架了是不是?」 「他如果那麼容易被得罪,」我攤攤手,「我沒有辦法。」 「寶琳,你真是好膽色,他的未婚妻身為女勳爵,也要對他sir前sir後,你竟頂撞他?」 我沉默一會兒,「老惠,你若為人夫,被老婆這樣稱呼,心中滋味如何?別告訴我你喜歡這種禮節。」 他居然也歎口氣,贊同我的說法。我進房中換了一件體面點的裙子,抓起手袋,跟他出門。 在車上,他忽然說:「我開始有點明白占姆士為什麼喜歡與你相處。」 「我不會誤會你在讚美我。」我說。 我們在其餘的時間裡保持沉默,沒有說話。 車子向占姆士「朋友」的屋子駛去,那是他們國家大使館。 車子停下來,司機替我開門,我很緊張,胃絞緊著。 老惠與我踏進那間白色的大屋,馬上有人出來接待,我們在藍色的偏廳坐下,女傭退出不多久,立刻有衣服悉索聲,老惠一聽之下馬上站起來,顯然這種塔夫綢的輕響對他來說,是最熟悉不過的。我猶豫一刻,也跟著站起來。 在我們面前出現的是一個有栗色卷髮的婦人,約五十多歲,碧藍的眼鏡炯炯有神,膚色細膩紅潤,妝著薄薄的粉,身材並不高大,卻有一股母儀天下的威勢,我大氣兒也不敢透一下,平時的爛佻皮勁兒一掃而空,只聽見自己一顆心怦怦的跳。 老惠立刻說:「陛下,馬寶琳小姐。」 她開口了,「馬小姐。」那英語發音之美之動聽,是難以形容的。 「陛下。」我說。 「請坐。」她遞一遞手,本人先坐下了。 她穿著一套寶藍色的綢衣裙,式樣簡單,剪裁合度,坐下時又發出一陣輕輕的悉索聲。 女皇雙手優雅地放在膝上,渾身散發著說不出的高貴氣質,我禁不住肅然起敬。 她說:「馬小姐……我簡直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我低下頭,雙膝有點顫抖。 然後她直接的問:「占姆士呢?」 我抬起頭,「我不知道。」 「半年前他自醫院出來,便開始展開地毯式的搜索,務必要尋找到你為止,五個月前他得知你的下落,趕到香港,至今我已經有一個月沒見到他了。」她的聲音清晰動聽,但隱隱也覺得有一絲焦急。 「我——」我愧意萬分。 「這不能怪你,馬小姐,」她十分明理的道:「占姆士的牛脾氣,我們都知道,況且他也三十三歲了。」 我囁嚅,「我們只是朋友。」 她凝視我,雙眼猶如一對藍寶石,眼角的細紋增加了慈祥,「惠爾遜公爵不相信你們只是朋友,而我,我是相信的,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一個厲害精明的女子。」 我感激了,「謝謝你,陛下。」 她微笑,「我聽說你在公司裡甚至鬥不過一個愛爾蘭混血種。」 我苦笑,「你們清楚我的事,比我自己還多呢。」 「親愛的,世事往往如此。據歐洲一些小報上的消息,過去十四年間,我曾懷孕九十三次,與丈夫鬧翻六十七次,而我丈夫則打算退位三十三次,他有一個私生子,今年比占姆士還大五年,貴族與否,我們面對的煩惱是一式的,因為我也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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