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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有,」我坦白,「許許多多,否則日子怎麼過?我是個很受歡迎的女人。」

  我坦白,「在週末,陽光普照的時候,香港起碼過半數以上的男伴都會樂意約會我,但逢陰天雨天,他們全躲了起來。」

  他點點頭。「史提芬呢,他對你可好點?」

  「他老說:『省點總夠過。』那自然,一家八口擠一擠躺一張床上,也就這麼過了。我不敢說他不對,他敢向我求婚,也就因為他信仰他自己。但他不會照顧她,他當妻子是夥伴,共同經營一盤生意,無需呵護愛情。」

  「為何嫁他?」

  「時間與機緣到了,」我說:「人們結婚物件往往是最近的那一個,而且為什麼不?愛的越深,痛得越切,咱們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好處多得很呢。」

  「這倒與我的婚姻相似。」他苦笑。

  「你又不同,」我說:「你生在帝王之家,你有責任。」

  「是嗎?我的責任要待幾時才會交到我手上?此刻我只能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所以他們覺得替我娶了親,日子比較容易過。」

  「別說得這麼淒慘好不好?」我心中惻然。

  他說:「你看見後面盯著我們的船沒有?」

  「看見,一共三艘。」

  「多累。」

  「誠然。」

  「你知道保鏢叫我什麼?」他說:「官方剪綵人。」

  我忽然又回復過來,拍拍他肩膀,「占姆士,振作點。」

  他又握住了我的手,「寶琳,要我回去也可以,但你要陪我走。」

  「飛機飛到新德里那個站,就有人在我湯裡下毒了,」我溫和的說:「你們是神仙眷屬,全世界都容不得我這個狐狸精,再說,你那小肥婆未婚妻尺寸驚人,一掌揮過來,我吃不消。」

  他微笑,「誠然,有許多事我是沒有自主權的,但到底發起威來,他們也得遷就我,你放心,保護你,我還有點力。」

  我不出聲。

  「寶琳。」他自我身後抱住我。

  我閃開,坐到帆布椅子去躺下,仰看滿天的星星。

  「你仍覺得我毫無男性魅力?」他失望。

  「中國女人的情感熱得很慢,」我緩緩說:「表面上再新潮,骨子裡仍然非常保守,我不能立時三刻與你接吻擁抱發生關係。」

  他搓著雙手,「啊是,幾乎忘記了,我有一件禮物送給你。」自口袋摸出一隻盒子。

  來了,我想:厚禮、關懷、權勢……引誘我入谷,如我陷入這段傳奇性的感情中,失去的將是做一個普通人的幸福。

  「我不收禮。」

  「你也說過不與洋人上街。」他微笑,打開盒子,取出一隻蝴蝶結形的小鑽石胸針,墜著兩顆拇指大的珍珠,非常漂亮,十分精緻,可是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會太貴。

  「謝謝。」我接過了,虛榮的女人。

  「後面刻著我的名字。」他說。

  我別在衣領下。

  「你是個美女,寶琳。」

  「你少見多怪,象我這樣的女人,香港有三十萬個。」

  冷風颼颼,香檳是唐柏裡儂,易入口,醉了還不知道是為什麼。

  我吟道:「似比星辰非昨夜。」

  占姆士沒聽懂,但顯然他也陶醉在這個景象中。

  這個夜晚其餘的時間裡,我並沒有再請求他離開我。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是一個穩重的好人。

  §第四章

  他離開了領使館「親戚」處,留在友人的公寓裡,我領他到超級市場買物,陪他配一副平光眼鏡,平時戴著避人,他穿時髦的衣著異常好看。

  他頭髮長了許多,比我初認識他時更象一個普通人。我們在廚房忙著張羅吃的,因為出神高貴,占姆士的氣質與一般上等的華籍男子相仿,並無太大的隔膜,我們相處得很好,我對他的態度沉澱下來,雖然不再輕佻,倒也活潑——至少比他的未婚妻要有趣得多。

  占姆士是一個氧氣隔離箱內長大的嬰兒,世上一切的不幸,他只在報章上閱到,遙遠而不實際,他知道這世界上發生著什麼事,但是沒有概念,他平日除了洗臉與替自己穿衣服,就是剪綵與群眾握手與在騎馬放風帆滑雪當兒給記者拍照留念。

  我生活上每一細節都令他詫異與好奇。是以他覺得我是他枯燥日子中的陽光,三五天之後,他已不願離開我。

  每日他都送我禮物,有時是一束花,差人送了上來,還笑說:「是你神秘的愛慕者呢。」

  有時是巨型的鑽石,我也會笑說:「我下半生潦倒的時候,靠的就是這些東西了,我會流著眼淚賣掉這些最有紀念價值的禮物。」

  占姆士會悲哀的說:「你總是想離開我,寶琳。」

  壓力總是會來的,南施姐先警告我,說她在新聞界有熟人,都疑心某國的王太子留戀異鄉,這事遲早要被拆穿的。

  趁占姆士不在,她找上門來,予以太多的忠告。

  南施說:「或許你會覺得我多餘,或許你會後悔將占姆士的身份告訴我,但寶琳,這件事不可持續下去,除非你有野心傷國際通訊社頭條新聞,他現在當你是新鮮玩意兒,愛不釋手,日後厭了怎麼辦?」

  「大姐,再複雜的事,在局外人看來,都是簡單明瞭的,換了你是我,也許你沒應付得我這麼好。」我苦澀的說。

  「寶琳,你說得很對,但作為一個看你長大的朋友,我也不得不向你指出利害關係。」南施說。

  「我總是感激的。」

  「我也禁不住奇怪,他放著那麼大的皇宮不住,守在你這間千來尺的公寓內做什麼?」

  我感慨地說:「皇宮再大,不過是牢籠,他若當上了正主兒,能夠發號施令,那又不同,但此刻他的身份,與一般的失匙夾萬有什麼分別?平民還能上夜總會坐坐,追求電視明星,到新界去飛車求發洩,他能夠做什麼?」

  「與他在一起,那感覺如何?」

  「感覺?他跟普通有修養的男士完全一樣,沒有分別,但是他比普通男人更懂得體貼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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