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薔薇泡沫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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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住嘴笑。 「難為人家還說『中國娃娃』呢,」他嘲笑,「你哪一點象娃娃呢?」 他說中了我的煩惱,是,眾人眼裡,我是一個最最精明、永不出錯的女人,視男人如芥草,一開話盒子機關槍就把他們掃在地下,可是我也有七情六欲,社會一方面嚷著要女人獨立能幹,一方面又要求我們癡憨如娃娃,這真是…… 我露出顧忌彷徨的神色來。也許真該嫁史提芬,只有他有接納我真人真面孔的量度。 占姆士探身前來問:「你怎麼了?」 我搖搖頭,裝個鬼臉。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與我說清楚,我來幫你。」 「我並沒有具體的煩惱。」 「那麼我們出去走走。」他建議說。 「你以前到過香港?」 「一次。」他說。 「有什麼印象?」我問。 他猶有餘怖,「吃過蛇肉。」 我微笑,「你看過功夫電影沒有?」 「電視上看過。」他說。 我詫異,「你也算是個有錢的公子爺,幹嗎晚上坐電視機前面?」 「哪裡約會去?」他說:「你又不肯跟我走。」 「沒有女朋友?」 「最近訂婚了。」他說:「情況比較好一點。」 「啊,恭喜恭喜,」我說:「那為什麼你尚有這副無聊相,這頭婚事不理想?」 他沉吟一會兒,「也不算不理想。」 我笑,真吞吐。「那麼就算是理想的了。」 「是家人安排的,」他說:「我老子說:再挑下去,就找不到老婆了。」 我哈哈大笑,「你老子倒也幽默,來,占姆士,我破例與你出去散散心,我瞧你也跟我一般寂寞。」 占姆士站起來就預備走,我說:「下次任憑你是主子,也得洗了自己的杯子才准走,第一次當你是客人,算了吧。」 他呆住了。 可憐的洋小子。 我駕車與他到郊外, 在倒後鏡看到一輛黑色的賓利釘著我們良久, 便問他:「認得後面這輛車子嗎?」 他看一看,「是我的車與司機。」 「怎麼……」我既好氣又好笑,「不放心我?怕我非禮你?」 他斜斜看我一眼,不作聲。 「我仍覺得你面熟,」我說:「現在很少年輕人仍堅持穿西裝了,你不覺得拘謹?頭髮那麼短,象紀律人員……」 他忽然扼住我的脖子,我尖叫了起來。 「你這小妞,別以為你救過我一次就可以盡情糟蹋我,我受夠了呀。」 我大叫:「兄弟,你鎮靜點,我在駕車啊。」車子大走之字路。 後邊的賓利嚇得連忙響號。 「混球!」我罵他。 「從來沒有人敢罵我混球。」他氣。 「你家裡人把你寵壞了,可憐,」我看他一眼,「你家到底是幹什麼的呢?」 他用手撐著頭,「大企業。」 「你是承繼人?」我問。 「是。」並不起勁。 我把車停在近沙灘的山坡,「看。」 他一看之下馬上讚歎,低聲地說:「啊,這真太美了。」他打開了車門要下去走走。 我不忍掃他的興,陪著他。 他說:「我可還沒見過這麼美的沙灘。」 「這叫淺水灣, 」我告訴他,「當年在這裡打過仗的,Repules艦就在這裡被擊沉。」 我靠著車窗,「這是我最心愛的沙灘,走遍全世界,沒有一處更美麗,早晨下雨的時候,在那邊的酒店長露臺吃早晨,坐一兩個小時,常令我覺得,活著還是好的,我向每一個人推薦此處。」 他並沒有轉過頭來,卻問我道:「特別是男朋友?」 我笑答:「是,特別是男朋友。」 他栗色的短髮被風吹起,背影看上去相當寂寞。 「從來不曾有人帶我到這種地方來過。」他惋惜的說。 「每個人都可以來。」 「那種大紅花的樹叫什麼?」 「影樹。」 「這是我理想中的東方情調:豔紅的花,深綠草地,晴空萬里,捕魚的女郎有蜜黃色的皮膚與你這樣的面孔。」他仍沒有轉過頭來,聲音裡卻充滿了渴望。 我不出聲。 海水滔滔的捲上沙灘,遠遠傳來人們寂寥的嘻笑聲。 「但我來過香港,失望的是人們英語說得太好太做作,市容過份繁榮整齊匆忙……」 我既好氣又好笑,「嚮往洋人們心中落後的中國……你太離譜了。」 「你難得不嚮往以前的日子?」他轉過頭來,眼珠是灰藍色的,「寧靜動人。」 「想是想的,但我不是一個很浪漫的人。」我說。 他歎口氣。 「你這次住什麼酒店?」我問。 「朋友家。」 我吸進一口氣,空氣潤濕而美麗。 他家的司機自賓利走出來,與他輕輕率了幾句話,他點點頭。 「有事嗎,占姆士?」 他說:「有一個宴會,要回去準備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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