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綺色佳 | 上頁 下頁


  情願飾一個女角,壞人往往最能叫人思念一輩子。

  隔了二十年,對方說起她的時候,仍然咬牙切齒:「這個人呀……」恨恨不已,情不自禁。

  老師看見甄薔色一手托腮,雙目漫無焦點地望看窗外,對黑板上筆記視若無睹,不禁暗暗好笑,這樣的好學生也會有遊魂的時候,可見少年始終是少年。

  老師故意刁難,叫她答問題。

  天資聰穎的薔色卻又實時可以流利地把答案詳盡列出。

  那天晚上,甄文彬叫她:「薔色,過來,有話同你說。」

  呵,攤牌了。

  待薔色坐下來,發覺又不是那回事。

  「薔色,公司派我出差到倫敦一個月,順便可以替你找學校。」

  原來如此。

  甄文彬笑道:「你們母女儘量自己過日子,別太掛念我,我轉頭就會回來。」

  薔色聽了這話,受了刺激,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來,他竟一點蛛絲馬跡都看不出來。

  他還以為她們沒有他不行。

  甄文彬愣住,問:「我說的話有什麼可笑?」

  薔色抹去眼角眼淚,「沒什麼沒什麼。」

  他壓低聲音:「輪到你照顧綺羅。」

  薔色一怔。

  「這一陣子,她早出晚歸,回來雖嚷倦,在書房又做到半夜,你看著她些,勸她休息。」

  「是。」薔色低下頭。

  「綺羅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做了四年夫妻,我心滿意足。」

  薔色一怔,「怎麼說這話。」

  難怪綺羅開不了口。

  他卻岔開話題,「公司一直怪我沒表現,這次是我的機會,我決定好好做出成績來。」

  替他收拾行李的,自然又是綺羅。

  連小小救傷藥袋也替他準備好:眼藥水、消炎藥、止痛丸、消毒膏布、棉花卷……

  綺羅說:「待他回來,一定同他說。」

  也不能再拖了。

  因為,已經有人送花上來。

  白色的,栽在盤裡的,謝了還會再生的蘭花。

  清晨起來,走過書房門,可以聞得到清香。

  真奇怪,他們完全不介意她是有夫之婦。

  不一直傳說女性離婚後很難再找到理想對象嗎,可見不能一概而論。

  薔色這樣分析:陳綺羅長得漂亮,性格獨立,最重要的是,她經濟寬裕,為人慷慨,不會造成異性負擔。

  她不會追著人要房子要車要珠寶。

  這一點已經夠吸引,故略表心意,追求者便明目張膽上門來。

  你看,薔色不無感慨,做人是不是要自己爭氣,屆時,愛同什麼人在一起都可以,拋棄人或被拋棄亦全不是問題,得意與失意時均可大灌香檳酒。

  十六歲的薔色有頓悟。

  甄文彬走了,母女十分輕鬆。

  二人都覺得時間鬆動許多。

  綺羅說:「我陪你去配隱型眼鏡,過兩年,用激光徹底治好這對近視眼。」

  薔色感慨:「第一次同祖母說看不到黑板上的字,她還不信,笑嘻嘻反問:「你是騙我要副眼鏡玩可是」,又趁我不在意,指向遠處:「哪是什麼?」」

  綺羅問:「你常騙她?」

  「從來沒有,我根本很少與他們說話。」

  漸漸把童年時的委屈傾訴出來。

  「這就比較怪了,怎麼老認為孩子會騙她。」

  「你看我這八百多度的近視。」

  「是眼鏡沒配好,驗光師說你那些眼鏡全在後巷眼鏡店馬馬虎虎購得。」

  「便宜呀。」

  綺羅頷首:「這是真的,老人總想省。」

  「父親給的生活費已經不多,老人還想從中獲利,生活豈有不艱難的。」

  綺羅不語。

  薔色低下頭。

  「薔色,說些高興之事。」

  薔色抖擻精神,「是,我已經找到暑期工。」

  綺羅說:「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薔色低聲問:「是送花的人吧。」

  「是。」

  薔色很想見一見這個人,可是潛意識覺得不對,綺羅是她的繼母呀,她現在另外有男朋友,亦即是出賣她的父親,她怎麼可以與她朋比為奸?

  薔色靜下來。

  可是,在這世界上,她只有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親人,她不得作出取捨。

  這大抵是一個人吃人的社會,況且,像她父親那樣遲鈍的人,被人賣了,也許還幫那人數錢,他不會介意。

  薔色抬起頭來,「好呀,我每天放學都有空。」

  綺羅很高興,「我去安排。」

  父親不常打電話回來,只偶然寄回一兩張明信片,那些明信片,由傭人開信箱取到屋內,放客廳一張長型茶几上。

  陳綺羅下班回來,一邊脫鞋子一邊順手看信,重要的取返書房細閱、次要的一撇,順手扔回長幾上。

  那些由丈夫自遙遠的地方寄返的明信片,便遭受此等待遇。

  隔了好幾日,仍然扔在那裡,薔色過去,輕輕把它們收起,夾在書本中,作為書簽。

  人微、力薄、言輕,寫的信也無人要看。

  薔色十分困惑,這真是一個勢利的社會。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