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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佐明說:「我若控訴唐家,勢必還要與他們糾纏下去,兩三年都有可能,太不值得了,時間寶貴,我早已忘記這段恩怨,我不能上演基督山恩仇記,我的生命還有其他東西,我決定向前走,不再回望。不,我不會起訴唐志成,那只是一場不幸意外。」

  許方宇律師意外,半晌,才輕輕說:「過來。」

  佐明緩緩走過去。

  許律師緊緊擁抱她一下。

  佐明微笑,忽然走到羅天山面前,像一個孩子那樣,要求他也擁抱她。

  羅天山淚盈於睫,緊緊抱住佐明,把下巴擱在她頭頂。

  他真替她慶倖。

  倘若要報仇,餘生都得沉淪在仇恨中,旁人怎樣愛她呢?

  許律師非常輕鬆:「太好了,這裡沒我們的事了,我們走吧,還有其他的人需要照顧呢。」

  這句話立刻鑽進佐明耳中,不過她一聲不響。

  她追問許律師:「請透露給我恩人的名字。」

  許律師溫和地說:「佐明,你性格如此豁達,有什麼恩,有什麼怨?一切靠你自己重新振作,去,去接母親回家。」

  羅天山替她拿起行李。

  看到母親,佐明實在忍不住,蹲在慈母腳下。

  「媽媽,我回來了。」

  蔣太太十分歡欣:「讓我看仔細你。」她伸手輕輕撫摸女兒的面孔,「是,你回來了。」

  「媽媽,我沒事,我已康復,比從前更結實。」

  這是真的。

  蔣佐明有一條鈦金屬製造的大腿。

  佐明回到大學法律系報到,正式入學,她不但重新習泳,而且參加田徑比賽。

  照說,一個年輕女子少了一條腿,穿短褲露出金屬義肢站運動場上,是何等突兀詭異的情景。

  但是記者這樣形容蔣佐明:「不知怎地,傷殘的她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英姿颯颯,她仿佛是超現實的科幻小說中那種代表毅力堅強的神人,她的速度驚人,已逼近世界紀錄,晨曦中看她練跑,灰紫色雲下勁風中的她有難以形容的瑰麗美態……」

  羅天山每一天都在她身邊。

  佐明對母親說:「到今日還汗顏,當日滿身污垢、眼淚鼻涕的樣子都被他看在眼內。」

  「啊,是。」蔣母有點出神。

  接著,電話來了,有人問:「宗曼甯小姐在嗎?」

  佐明呆一刻,才想起母親的名字正是宗曼寧。

  「你請等一等。」

  故意停一下,然後問:「你是哪一位?」

  「我叫章信懷,是曼甯從前同學。」

  這時,她母親疑心地過來問:「找誰?」

  佐明眨眨眼:「找你。」

  把電話交給母親,一溜煙跑走。

  「那是佐明?」

  「是,正是她,仍然調皮。」

  「可見已經完全康復。」對方寬慰地笑。

  「七成吧,七成我已經很滿意,有時,內心創傷永遠滴血。」

  「佐明不是已有男朋友?」

  「是,羅天山真是一個有肩膀的男子。」

  「那多好,佐明需要真正愛護理解她的人。」

  「可憐的佐明。」

  佐明卻不這麼想。

  代表參加殘奧會時她說:「假使那件事不能殺死你,那麼,你會更加強壯。」

  她用力結好鞋帶。

  她自澳洲悉尼取得三枚金牌回來。

  蔣佐明現任職教練,學生家長排隊要求錄取。

  她覺得自己生活比從前充實。

  之後,她約見過許方宇律師。

  「許律師,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那人是誰了,我希望能夠當面向她道謝。」

  許律師茫然:「誰?」

  佐明說:「那個贈我義肢、助我戒毒的人。」

  許律師看向窗外:「佐明,你看,陽光何等美麗,站在街上深呼吸已是最佳享受,你說是不是?」

  「真的不允透露?」

  「佐明,你的氣色好極了。」

  佐明知道許律師守口如瓶,永遠不會洩露秘密。

  「請告訴那位先生,我會生活得很好,那樣,希望是報答了他。」

  許律師點點頭。

  「呵,對,佐明,這段新聞你看一看。」

  是美國羅省的中文報章,刊登著一則消息:「殷商唐志成及名人之後劉世禮將軍孫女結婚之喜。」

  唐志成胖了一點,樣子略老;新娘個子小小,仿佛沒有自己的名字,一輩子被喚作劉世禮之孫女,真是福氣。

  唐老太太一定最高興。

  佐明一聲不響,放下了報紙。

  許律師故意問:「感受如何?」

  「不予置評,無可奉告。」

  「你不祝福他們?」

  佐明嗤一聲笑:「他們親友盈千上萬,何需我祝福。」

  許律師稱讚:「不卑不亢,很好。」

  佐明忽然想起,前些時許律師曾說過「還要去照顧別人」這話,她不出聲。

  這時,許律師的手提電話響了。

  「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一步。」

  她與佐明擁抱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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