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去年今日此門 | 上頁 下頁
四四


  飛機場海關人員看她一眼,「這裡不需要你身上厚外套」,妹泰何等機靈,立刻脫下,折好,輕輕放在櫃枱,關員立刻愉快蓋印,讓她過去。

  有人接她,同文同種、個了矮小年輕人,毫無特徵,舉著紙牌,寫一個「妹」字,她迎上,接頭人設想周到。

  年輕人一言不發,帶她到停車場,登上半新舊貨車,駛到小旅館,這樣說:「一小時後接你辦事。」

  妹泰進房梳洗,在小鏡子看到自己容顏:皮膚粗糙,眉梢眼角,牽動細紋,早已不復當年那巧克力奶似甜美容貌。

  她梳好頭,抹上潤膚油,換一件裙子,默默坐屋裡等,聽到一顆心卜卜蔔那樣跳。

  她當然一早知生涯艱難,沒想到會到這種地步。

  她已不懂哭泣,只握緊拳頭苦捱。

  小房內沒有空氣調節,她又出一身冷汗。

  有人敲門,她打開,是适才那年輕人,他給她一枝香煙,她吸一囗,稍微鎮定。

  「出發。」

  「就今天,此刻?」

  「速戰速決。」

  「接到人之後往何處?」

  「已準備妥旅行證件,送你們往火車站。」

  「可以看一看新護照否?」

  年輕人十分爽快,掏出兩本小冊子,看封面,是毗鄰厄瓜多爾護照,裡邊有犬及弟照片。

  妹泰至此再不懷疑陌生年輕人。

  「這一本,是你的,不能再用以前那款。」

  都想到了。

  「謝謝你。」

  「不用,我只是聽差辦事。」

  車子駛出,年輕人一路向她介紹風土人情,「本國其實物質豐富,不乏礦產種類,你聽過哥倫比亞祖母綠吧,價值連城,但是──」他怪政局不穩,政要不公,故此民不聊生……

  不到三十分鐘,車子停在一座灰色三合土建築物前,房屋也有凶相,這幢就是:不見窗戶,沒有設計,四四方方,像一隻盒子。

  他駛進廣場,朝守衛點頭,像是熟人,妹泰雖然見慣世面,但這種大場面還是第一次,她的心直沉,啊,這次出了生天,非得好好活下去。

  車子在狹小橫門停下。

  該處有人搬運糧食,進進出出,甚為繁忙,若干貨車正在卸貨。

  妹泰咬緊牙關守候,不久,她看到幾個穿搬運工人服飾的人走近,其中兩個,身形熟悉,她知道等到了,身上向前傾。

  兩人迅速登上車子後座,還沒看清二人容貌,年輕司機已取出毯子,「伏下!」覆蓋兩人身軀,接著,把車子駛走。

  經過兩座大閘,均有人荷槍實彈守護,但當作看不到他們車子,通行無阻。

  真沒想到如此順利便當。

  駛離建築物,妹顫聲問:「犬,弟,說句話。」

  後座的人問:「我們真的已經出來?」

  聲音沙啞,仍知是犬。

  妹聽到弟飲泣,本來他最兇狠,現在他最軟弱。

  她伸手到後座,握住弟的手,「弟,我來遲了。」

  車子疾駛。

  犬掀開毯子一角,妹泰看到,已有心理準備,仍然吃驚,只見他臉上臂上全是新舊疤痕,不住咳嗽,這哪裡還有犬的影子。

  他啞聲乾笑,「他們要××我,我反抗……」

  妹泰說:「好了好了。」

  車子往郊區駛去,不久停下。

  年輕司機說:「我得方便一下,你們可有需要?」

  三人搖頭。

  「那麼,請在車內稍等。」

  妹泰爬到從座摟緊兩人,淒苦凝望,說不出話。

  司機下車,他們聽到啪一聲車門鎖上聲響,三人實時醒覺抬頭,「幹什麼!」

  只見司機狂奔遠離車子。

  妹泰第一個明白過來。

  她緊緊握住犬與弟雙手,悲哀說:「是我想得太好,現在我知道了。」

  只有弟狂叫撼門。

  犬異常鎮靜,把妹護在懷中。

  這時轟一聲,汽車著火爆炸,火團竄高,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不過,比起夜間,又不那麼矚目。

  那年輕司機面不改容,隔街觀火,取出電話,這樣對主使人說:「辦妥。」

  黑獄裡囚犯常常失蹤,不是奇事,要劫獄的人同時消失,倒要花一點腦筋。

  這三個人國籍不明,用的全是假造證件,不如從何查究。

  那天中午,獄卒開鎖,走進六人囚室,指著柴犬說:「你,出來。」

  一室沉默,知道凶多吉少。

  有人與犬握手道別。

  犬靜靜跟後邊走出囚室,開話、掙扎,均屬多餘。

  到了小房間,意外看見弟已經等候。

  「更衣,在這裡等。」

  弟見到犬,顫聲問他:「可是要處決?」

  獄卒答:「你們要離開這裡了,有人在外邊接你們。」

  兩人四手緊握,不信有這種變化。

  他們連忙換上搬運工人灰色肮髒衣褲。

  犬與弟已有一段日子不見,匆忙間不知說什麼才好,真要出生天了嗎,眼神說盡一切。

  有人打開鐵閘。

  一重重門打開,一共三道,盡聽到轟隆轟隆聲響,「出去吧。」

  他倆見到天日,弟跛著掙扎跑出,犬扶著他,忽見一輛小貨車司機伸手大動作招他們,車廂前坐著一個女人,妹泰!

  接他們的是妹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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