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七姐妹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描紅指著那個中文名字也笑,「看,用塗改液更正過的,開頭她把羽同非兩個部位調亂了。」

  尹白說:「還是咱們三個最幸福,我們懂得書寫閱讀,我們能看中文小說,會唱中文歌。」

  台青想起一年暑假,她母親那邊的親戚把孩子自美國帶回探親,叫孩子去參加中文補習班,那小潑皮不肯去,跳上沙發,用外語號叫:「我不是中國人,我不要學中文!」台青有撲上去給那小子一巴掌的衝動。

  但是他說得對,他的確早已不是中國人,他生活在美利堅合眾國紐約州紐約市,持該國發出之護照。

  那小子是美國人。

  他對中文沒有興趣,誰也拿他沒奈何。

  尹白見台青沉思,怕她鑽牛角尖,便岔開話題:「我盼望其他那幾位姐姐速速自動獻身呢。」

  那邊女傭說:「小姐的電話。」

  三位沈小姐齊齊轉過頭去。

  女俯尷尬,忙補上一句:「是大小姐。」

  尹白知道是韓明生找。

  韓君同:「不用上班的生涯肯定賽過神仙?」

  尹白答:「我發覺天堂與地獄之別在乎需不需要工作。」

  「太誇張了。」

  「你怎麼解釋玩一整天都不累,而往往一想到工作就垮下來?」

  「懶惰。」

  尹白笑。

  韓明生抱怨:「我看不足你。」

  尹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過一刻說:「我們家忙得不得了,裝箱公司下午上來打價。」

  「對,」韓明生幽默的接上去:「水喉需要修理,金魚缸破了,妹妹的心情欠佳,大門口的電燈泡待換,所以你都不能抽空見我。」

  尹白微笑,自這一刻開始,她知道韓明生已經代替了先頭那個人的位置。

  「也罷,」韓君說:「到達彼岸也許我們有更多的私人時間。」

  「不一定呵,瓷盤會漏水,後院有草待剪,妹妹有功課請教我,父母要與我逛街。」

  韓明生的一顆心落了實,這番話有點打情罵俏的意味,可見兩人的感情有進展。

  尹白悄悄說:「你都不送花給我。」

  「我是情願把錢省下買一幢寬敞點房子的人,尹白,你不嫌我太過實際吧。」

  尹白答:「我也已經到達懂得欣賞務實的年紀了。」

  韓明生在那頭十分感動,沉默良久,才嗒一聲放下電話。

  尹白抬起頭來,發覺描紅滿心歡喜地看著她。

  小紅有小紅表示感情的方式。

  「笑什麼?」尹白問。

  「高興呀。」

  「高興些什麼?」

  「恭喜姐姐找到談得來的朋友。」

  這話一點漏洞也沒有,尹白只得微笑說:「多謝關心。」

  尹白很能辦事,裝箱公司漫天討價,她來個著地還錢,細細斟介。

  一個下午就這樣消磨掉,最後洽義好搬運日期,大功告成。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接觸的大大小小事情多了,尹白自比妹妹們老練。

  傍晚,台青共撥十四次電話到臺北沈宅皆無人接聽。

  每次響三分鐘,訊號自動截斷。

  台青似打了敗仗一樣。

  到底發生什麼事,家裡難道連傭人司機都已經遣散?

  台青恨不得飛回去查個究竟,但是心裡知道,即使人在臺北,也挽回不了什麼。

  也許父親一直忍到她離家才發作,就是不欲她作目擊證人。

  半小時後,放棄通話,台青額上佈滿汗珠,只得走出露臺吹風。

  父親婚變,獨自改變了她整個人生觀,台青希望這種事萬萬不要發生在她身上。

  尹白問台青可要看戲。

  台青搖搖頭。

  她絲毫不喜港產電影,它們泰半粗俗喧嘩到不堪接受地步,描紅卻剛剛相反,認為可以自影片學習港風,一有機會便跑電影院。

  看情形,她們三人當中,描紅最適應新環境。

  她們還是出去逛街了,在上海或臺北,入夜後人走街上,總有看到自己影子的時候,在香港卻不,燈火燦爛輝煌到統共看不到黑影,除非走到極遠極遠的郊外去,但那裡也許已經不是港境。

  尹白告訴妹妹,這樣的夜市,在任何都會都屬少見。

  逛得累了,自然不再去想東想西,回到家,揉一揉酸軟的大腿小腿,淋浴後上床休息。

  每一個晚上,她們都擬一個問題互相討論。

  是夜題目:最希望得到什麼。

  台青再直接沒有:「我知道沒有可能,但望父母和好如初。」要到失去才知道當初擁有是何等矜貴。

  描紅說:「學業有成,找到工作,把父母接出來,雖然我知道他們一定拒絕。」

  都與父母有關,可見孝順女兒不少。

  尹白有點慚愧。

  「姐姐,你最希望什麼?」

  「我滿足現狀,沒有實際的願望。」

  「如意郎君呢?」描紅笑問。

  尹白笑答:「我肯如他的意思,他自然肯做我郎君,不用擔心。」

  台青皺皺眉頭,「描紅用字就是這點落後,俗不可耐。」

  描紅對台青的批評置之泰然,「古老有古老的味道。」

  尹白見描紅不與台青鬥嘴,十分快慰,衝口而出:「願我們姐妹永遠友愛。」

  「戰爭停止。」

  「饑餓絕跡。」

  「每一種疾病都有藥醫治。」

  「大人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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