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七姐妹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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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太太當然聽見這一場大鬧,她一貫不聞不問,一視同仁,無謂偏幫哪一個,坐在房中不動。 尹白見比上一次鬧得更凶,不知如何收拾。 幸虧沈先生應酬完畢返來,看見三個女孩子滾在一堆,還以為是玩,笑問。「捧角?」 三人這才一個個掙扎起來。 第二天,三個不瞅不睬,電視節目中恰巧播放女子泥將摔角,描紅覺得新鮮奇突,看了一會兒,才記得昨夜三姐妹才上演過同類型的好戲,不覺尷尬起來,只聽得尹白冷笑一聲,台青亦低下頭。 稍後尹白要出去,台青追上說:「姐姐,我想你陪我去買一部打字機。」 尹白淡淡地答:「我有約,不如讓描紅同你去,正好練習廣東話。」 台青頓時無言。 描紅在一邊咕噥:「一個電話,自然有人送了來。」 尹白不再做保姆,自顧自出門。 她與韓明生在一個古玩拍賣場所碰頭。 她輕輕到他身邊坐下,他看見她,向她笑一笑。 拍賣員正在介紹手中一件玉器:「這件玉觥作犀角形狀,口緣琢的雷紋一圈,器身遍佈浮動的流雲紋,三隻浮雕的金螭,生動活潑地攀沿在酒觥上,整件作品十分精細,色澤溫潤亮麗。」 尹白輕輕歎口氣,「玩物喪志。」 韓明生輕輕答:「你放心,我無物可玩,我無志可喪。」 「那很好,很適合我。」 他們轉到另一個地方去喝茶。 尹白看餐牌選食物,一邊讀出來:「格雷伯爵茶,玫瑰花瓣果醬……韓明生,我們前生莫非做過什麼好事,今生有這般享受?」 韓君聰慧地答:「尹白,並非你做過什麼,或是沒有做這什麼,一切純屬運氣。」 真的,運氣。 「你仍欠我半品脫啤酒。」 「此刻就還你。」 「歡迎欠到來生。」 尹白豎起一角眉毛,這不像韓明生,這像紀敦木。 「你倒想。」 韓明生按住她的手,懇切地說:「再讓我欠一會兒。」 尹白垂下雙目,長睫似蝴蝶翅膀般震動,像是考慮良久,然後說:「好吧,再欠一刻,然後非還你不可。」 一整個下午尹白都維持那種愉快的感覺。 家裡沒有人,她取出一大疊信紙殼,疑了一封簡短明瞭的英文信,逐封用打字機寫:「沈小姐,假如有一位沈小姐的話,請儘快與香港沈尹白沈描紅沈台青聯絡,附上族譜一份,閣下芳名已用紅筆圈出,我們三人用藍筆代表,盼望姐妹通個消息,維繫親情。」 她附上詳細電話地址。 一邊做一邊吐吐舌頭,哄她們的,什麼親情,見面不到三天就爭男孩子打架哭鬧,十分不堪。 但,打死不離親兄弟,自己人沒事在家無聊鬼打鬼是一回事,一遇外侮,立刻手拉手團結起來。 這是真的。 尹白正把尋訪得來的海外地址打在信封上,描紅與台青雙雙返來。 兩人四手合捧一盒東西,尹白一看,就知道是一具兩重電動打字機。 兩人一起出去辦過事了,瞧,到底是自己人。 「姐姐在打什麼字,」台青搭訕地過來,「要不要幫忙。」 尹白睨著她倆。 描紅卻道:「尹白,本市有那麼出名的一條街,你都沒說過。」 尹白納罕,「什麼街?」 「我們去逛上環一帶,經過貨倉,見工人操作,便停下觀看只聽見他們嚷嚷『去僕街,去僕街』這是哪裡的一條大街,叫人爭著去逛?」 尹白先是嚇一跳,隨即睜大雙眼,看著她倆。 台青說:「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咪野僕街?亨朋冷都僕街?」 尹白憋得漲紅面孔,終於忍不住,笑得打跌,笑得彎腰,笑得流淚,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唉呀呀,這的的確確是香港街知巷聞的一條街。」 這下子可報了仇了,強龍不鬥地頭蛇,尹白得意洋洋,任憑兩個妹妹調皮,還是給她討到便宜。 但是尹白隨即想到她快要離開這塊土生土長的地方了,內心不禁一陣黯然,世上還有哪一個角落可以穿著香奈兒的時裝走進中藥鋪買一劑清熱茶叫夥計代煎了喝下? 有一封信要寄到馬達加斯加,台青拆開紙盒取出打字機,插上插頭就替尹白打好信殼。 描紅發覺她起碼多一樣技能待學。 原來不是秘書才會打字的。 姐姐妹妹懂的都那麼多,她非得拼命學習不可。 尹白把聯絡表姐妹的計劃說了一遍。 台青問:「打算與她們做筆友?」 「我想知道她們的生活情況,她們父母開始組織家庭的時候經過些什麼困難,還有,當初是什麼促使表叔們遷徙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描紅說:「只余我父親留在原地。」 尹白說:「那是他偉大之處。」 台青說:「華僑也很勇敢樂觀,去到哪裡都開枝散葉,石頭裡都種出花來。」 真的,尹白數數手中的信,一封寄到文萊,另一封到墨爾缽,一封是三藩市,最後是馬達加斯加。 尹白小時候還見過表叔伯的賀年片,奈何漸遠漸無書,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瑣事,成年人很難滔滔不絕互訴衷情,越不說越沒話說,冷下來就變成這樣,終有一日,姐妹街上相逢而不識。 不,一定把這些信寄出去。 尹白說:「我們去拍張合照,附在信上。」 「對,一張圖片勝過千句文字。」 描紅問:「這幾個地方,哪一個最好住?」 尹白答:「文萊的蘇丹是全世界最有錢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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