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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半工半讀不是玩笑事,尹白不止一次聽人說,內地學生為了籌學費,長期抗戰做體力勞動,訴苦的時候,抱怨每天洗十二小時盤碗比勞改還要痛苦。

  描紅看樣子也被大伯伯養得很驕縱,全然不象個可以長期應付粗活的人。

  尹白想起她留英時期其中一個冬天,因看中件羽絨大衣,不好意思向家裡要錢,於是跑到唐人街餐館去做了兩星期女侍應,捱得損手爛腳,取到薪水咬緊牙關去買了大衣,始終沒捨得穿。

  還有後遺症:事後她發覺腳漲大了半號,肯定是那個星期踏破鐵鞋的結果,還有,頭髮裡那股油膩氣象是永遠沒洗清過。

  況且,那樣的外快,也不是時時找得到的。

  沈太太說:「公務員的退休金有限,我們只能出一半學費,餘者還得靠小姑娘自己努力。」

  尹白說:「我來負擔,我可以找工作。」

  沈先生詫異:「我以為你想念法律。」

  「計畫暫時擱置好了。」

  沈氏夫婦面面相覷,「這是怎麼回事,我們認識的沈尹白到什麼地方去了,從前她白鞋被雨水沾汙都要抱怨上天對她不公平。」

  尹白啼笑皆非,「我從來未試過那般無理的取鬧。」

  沈先生哈出冷笑:「嘿!不知誰的座右名。揚言人貴自愛,不必愛人。」

  尹白不理,「請告訴大伯伯,描紅留學事不成問題。」

  「你做她擔保人?」

  「我已過甘一歲,有正當職業,品格良好,自有資格具保。」

  沈太太說:「尹白,你可要記得一句話。」

  尹白回頭嫣然一笑,「我知道:施恩莫望報。」

  她回房去換衣服。

  沈太太問丈夫:「可記得她幼時如何苦苦哀求要一個妹妹?」

  沈先生點頭。

  「今日她如願以償,但願妹妹一般愛她。」

  門鈴一響,沈先生親自應門,他與訪者同時一呆。

  韓明生沒料到時髦的沈尹白居然還與父母同住。

  沈先生則猜不到舊人剛去,新人已上門應徵。

  但兩位男士隨即高興起來,寒暄一番,坐下等尹白出來。

  尹白在房內聽見聲響,只套上一件花裙,便前來招呼客人。

  韓明生一抬頭,看到日間英姿勃發的女同事已除下戎裝,倚在門口,臉容略見憔悴,只抹了一點紫色口紅,仿佛有點心事,無意間把女性溫柔一面露出,他情不自禁呆視尹白。

  沈太太留他倆在家吃飯,尹白沒有答應,取過手袋,便與韓明生外出。

  尹白建議找一家隨便點的館子。

  她有意跳過裝模作樣的第一階段。

  韓明生的實力比紀敦木強大,但外型上輸了些許。

  大約大了三兩歲,態度也比較穩重,第一次約會尹白就感覺與他在一起非常舒服。

  這是一個新發現兼新收穫。

  是夜還有意外之喜,說起來,韓父還是沈先生的師兄,也在政府機關任過職。

  尹白覺得韓明生溫文爾雅,她不介意再次出來。

  回家時,尹白的精神反而比離家時好一點。

  沈先生在寫信,尹白趨向前問:「彼時建築署可有一位韓先生?」

  沈先生想一想,「是有這麼一個人,娶的是我們最漂亮的女同事,不過早已經回國去了,嗯,難道——」

  尹白笑,「世界是有點細小。」

  沈先生一怔。

  沒想到仍然是混血兒。

  他不忍掃尹白的興,便機靈地說:「原來是自己人。」

  沈先生想遠了,心中嘀咕,將來小外孫出生,會不會雪雪白皮膚,似牛奶缸裡撈出來的小外國人?

  看樣子他們不會這麼快結婚,樂得大方,暫且眼開眼閉。

  沈先生放下筆,也難怪尹白想對描紅盡一點心意,當年三兄弟抽籤決定去留,總得有一個留下照顧父母,結果老二老三中了簽。

  假如他沒抽到,尹白就是描紅了。

  命運這件事,真是無話可說。

  如今台青的環境最富裕,尹白自己有能力,描紅就吃力一點。

  是應該助一臂之力。

  沈先生熄掉檯燈。

  三個星期後,他們收到掛號寄來的移民入境許可證,限期最後一天為翌年六月四日。

  這次行動已經籌備兩年,一切在意料之中,但生活總有意外,沒想到是描紅已經批准南下。

  這次,尹白肯定要勻出一半房間來。

  明明早已有心理準備,待真正開口辭職的時候,尹白還是覺得惆悵。

  消息一下子傳開,下午,韓明生過來,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她不出聲。

  尹白攤攤手,「我記得跟你說過我會走。」

  「我知道,但聽起來是一回事,等你真的要走,又是另外一回事。」

  尹白完全明白。

  「幾月?」

  「我們將在冬季出發。」

  「我會來看你。」

  尹白沒想到他會有這個表示,心中十分喜悅。

  「那份報告六個月內可以完成,」韓明生說:「做完一宗那麼辛苦的大事,暫時休息也是應該,你說可是。」

  尹白笑答:「呵是,是得很。」

  「那麼,我就在你們家附近的露易斯湖休息三兩個月,順道看看有無適合的工作,你說可好。」

  尹白仍是笑,「好,當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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