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憔悴三年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在現實生活中,她不是沒有異性朋友,可是,她覺得他們幼稚。

  別說靠他們救人,必要時連救自己都恐怕有問題。

  家庭環境好,可以培養出有氣質的女孩子,可是男孩子太受照顧,似永不長大,一直借用媽媽的車子,爸爸的信用卡,從不圖經濟獨立,成家立室,故此一個個都面白無須,弱質纖纖。

  有一個更同奕珊說:「在家好吃好住,幹嗎要搬出去。」

  奕珊覺得無話可說。

  她理想中對象決非如此。

  出身當然不能太差,但千萬別是在路邊擺一隻蘋果木箱一邊賣報紙一邊做功課那樣長大,一個人吃太多苦才成功一定苦澀,不,不要那樣。

  可是必需性格獨立,有自主能力。

  別看如此要求彷佛很卑微,實際上很難找得到像樣的物件。

  左看右看,都不見真命天子。

  奕珊不擔心,可是有時會略覺寂寞。

  多餘時間,用來寫作。

  寫累了,站起來,彈一首曲,畫幾筆劃,又是一天。

  相由心生,奕珊的確長得比旁人清麗。

  想像的第二篇是這樣的。

  (二)

  豪華遊輪的甲板上。

  船隻正航行在加拿大卑詩省通往阿拉斯加的內海峽,碧海,藍天,以及雪白的冰川形成壯麗的景色。

  丁奕珊深深呼吸一下充滿鹽香的空氣。

  她站在甲板上已經好一段時候了。

  忽然之間,她發覺有人站到她身邊。

  那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

  (奕珊希望她可以找到更好的形容詞,可是經驗淺,一時間除出高大英俊四字,竟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字句。)

  他目光並沒有對正地,他雙眼看到遠處的冰川,並且輕輕說:「鯨魚出來了。」

  果然,巨鯨黑色的背部自碧綠的海水中冒出來,呼一聲噴出白色水柱。

  奕珊高興得低聲叫道:「壯觀!」

  天色已近黃昏,魚肚白的天空有一抹奇異的紫色,淡淡的新月升起。

  極小的時候,母親對她說:「看,有人咬掉一塊月亮。」

  奕珊對此說印象深刻。

  天邊一顆顆星慢慢出現。

  天下竟有此良辰美景。

  奕珊輕輕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說:「名字不重要,只是,我們是註定要相遇相識的吧。」

  他的聲音有點迷惘,她也是。好似彼此都沒有戀愛過,大家都有點驚惶,可是又樂意承擔。

  「你是怎麼上這只船來的?」他問。

  「父母叫我陪他們遊覽觀光。」

  「喜歡嗎?」

  「十分開心,你呢,同朋友一起?」

  「我陪祖父母。」

  呵,比她更孝順。

  「你任美國還是加拿大?」

  「三藩市。」

  「溫哥華。」

  她略感安慰,「還好,相當近,不過三小時飛機。」

  他笑了。

  月亮漸漸升起,她覺得他身邊彷佛有一個小小磁場,把她吸引著。

  是這樣,她找到了他。

  空氣裡都含著愛情。

  寫畢這一章,奕珊深深歎口氣。

  不,他們不會那麼快便擁抱,他是她是屬靈的伴侶。

  奕珊也想過,每個女性或許也應當有一個屬欲的伴侶,毫不諱言,她也時時為男性強健身段吸引。

  有一次,在某個網球場,她去接父親,但他正與其他叔伯輩聊天,孝順女在一邊等地,這個時候,她看到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人走近。

  她坐在太陽傘後面,他一時沒看到她。

  他把球拍扔在地上,脫下汗水濕透的T恤,蹲下透口氣。

  他有一個漂亮毛茸茸的胸膛。

  奕珊忍不住細細打量他,目光不是不帶點貪婪的。

  這時,他約莫也覺得有什麼灼灼地在注視他,轉過頭來看到太陽傘後一張雪白秀麗的小面孔。

  他笑了一笑,有點難為情,取過大毛巾,遮住上身。

  他們沒有招呼,沒有說話。

  他有及肩的長頭髮,有段時候,男子很喜留長髮,而奕珊恰恰覺得男人非要有濃厚的毛髮不可。

  誰在乎他在大學念何科目,或是歸根究底有無進過大學,或是年入多少,住在哪一區。

  該刹那奕珊十分渴望過去搭訕:嗨,一起喝杯凍飲可好?

  她沒有付之行動,倒底是東方人,背上有與生俱來的包袱,不是說做就做得到。

  片刻,父親在那頭叫她,她過去了。

  覺得背後也有人看她,轉過頭去,他已經離去。

  現在比那個時候已經大了兩歲,但是奕珊不敢肯定,她有無膽子上前搭訕。

  女同學們看到喜歡的異性,那真是絕對不會放過,一徑笑著向前自我介紹,一隻手已經搭上人家手臂,嗨,我是蘇珊、馬利、金白莉……

  奕珊仍然不行。

  這是東方女性的致命傷,也是可愛之處。

  洋女才不會矜持,她們笑著同奕珊說:「損失太大。」

  奕珊當然明白她們說的是什麼。

  她低下頭,沉吟至今。

  父母並無特別管她,是她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有誰稍微不禮貌,她就給他們吃檸檬,冷冷目光如一道冰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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