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憔悴三年 | 上頁 下頁 |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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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 阮承祖沒考到好大學,神情有點憔悴。 姐姐惠祖嘀咕他:「告訴你是一輩子的事,偏不相信,叫那王曼怡纏住了,天天晚上在她家中留到淩晨三時,還有什麼時間溫習!」 姐姐說得對。 花太多時間在女友身上,自己太懶,太輕敵,根本沒考慮到新移民以倍數增加,加拿大卑詩大學學位緊得很,成績需三個A以上才能有取錄把握。 只差那麼一點點。 姐姐見他不出聲,便適可而止,停止教訓他。 最叫人難過的是,王曼怡一家拿到護照回流去了,一聲再見珍重,承祖便失去女朋友,這件事叫年輕的他大惑不解。 怎麼可以說走就走呢? 年輕的他那顆年輕的的心受到嚴重傷害。 彼此已投資了無限時間精力,一聲回去,曼怡好似還頂開心,嘰嘰呱呱談著未來的計劃,什麼一位表叔在唱片公司任職,可以介紹她去試音等等。 她一點離別的愁苦都沒有。 承祖知道自己這一次是表錯了情。 原來王曼怡不過利用他打發時間,管接管送,陪進陪出。 她根本沒打算與他有任何長遠計劃,她也一早知道,父母決定一拿護照就走。 承祖在某一個程度上可以說是遭到欺騙了。 可是在這個重女輕男的社會裡,女孩子受到委屈,那是有人同情的,而他,阮承祖,不過是不知自愛,疏懶,兼不知輕重的一個年輕人。 承祖幾乎被打沉。 大半個暑假躲在家裡睡懶覺,不肯外出活動。 父親問他:「送你到美國去讀書可好?」 他又不想離開熟悉的朋友與環境,躊躇不已。 畢竟是才只得十九歲的男孩子。 「做不做暑期工?」 「一小時才只有幾塊錢工資。」 「小阮先生,你倒底想怎麼樣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失戀兼失意,這是他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個暑假。 那一天,他睡到十一點,實在不能再睡了,勉強起床,到廚房找東西吃。 姐姐在講電話。 她們女孩子一打電話就是半天,是最佳消遣。 只聽得姐姐說:「呵,是嗎,剛剛抵涉,尚未考到駕駛執照,那太不方便了,在香港有司機?,那當然,在這裡是差好遠,不過,有一種褓姆車,每天管孩子接送,應運而生,是是是。」 又說了半日,才掛斷電話。 看見弟弟坐在她對面喝咖啡看報紙,不禁歎口氣。 惠祖說:「離鄉別井真不容易。」 承祖問:「又是哪一家?」 「伍春明的表姐。」 承祖說:「都來了。」 「是呀,一到暑假,每一家都有親戚前來會合,家家擠滿了人。」 「溫埠將成為一個華人社會。」 「不會的,」惠祖笑,「華人對治權不感興趣。」 「他們終於找到香港以外的烏托邦了。」 「你看這華麗秀美的夏季,要山有山、要水有水,真是沒話講。」 「姐姐你可成為溫埠的宣傳部長。」 「宋家就住在我們附近。」 「哪個宋家?」 「伍春明的表姐。」 「原來還在說他們。」 「來,陪我去探訪朋友。」 「我才不去。」 「你在家又有什麼事可幹?」 「睡覺。」 「還沒睡夠嗎?」惠祖瞪著他。 承祖無奈,只得更衣沐浴,先陪姐姐去買了水果餅食,再去挑選玩具。 雙手捧滿禮物才上門去。 「為何如此客氣?」 「春明於我有恩。」 「那你算是好人。」 「自然,得人恩惠千年記,受人花戴萬年香。」 可是,這個暑假仍然是阮承祖生命中最悶的暑假。 他駕車送姐姐到宋家,姐姐兩年來始終沒考到駕駛執照。 「你要走之際我來接你。」 「一起嘛。」 「放過我,聽太太們聊天會悶死我。」 正在拉扯,忽然有一輛小小三輪車自斜坡沖下來。承祖眼明手快,連忙接住。 惠祖嚇得呱呱叫。 「小心小心,喲,你又沒戴護膝又不戴頭盔,這太危險了。」 三輪車夫是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不但不怕,且嘻嘻笑。 主人家在門口出現:「是阮小姐嗎?」 承祖一抬頭,怔住。 他見過不少新移民太太,毫不起言,真是庸俗的多,大花套裝,大顆寶石,配大屋大車,還有,大嗓門,時常叫本地人吃不消。 可是這位宋太太與眾不同。 她臉上沒有誇張化妝,衣著素淨,手臂上抱著個幼兒,大約三歲。 秀麗的她看上去似哪一個文藝片女演員。 年輕人看人,總以外表為重,阮承祖便是一個這樣的年輕人。 宋太太招呼,「請進來,」又歉意道:「剛搬到,家裡一塌糊塗。」 原來以為她客氣,進得屋來,果然如此。 一隻只大紙盒堆得倒處都是,一個傭人模樣的中年婦女正在忙收拾,沙發暫時打橫放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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