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憔悴三年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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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正偉看也不看他帶來的女朋友,取過外套就去打開書房門,拂袖而去。 女郎仍然坐在一角,動也不動。 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書房內靜寂萬分,一男一女都沒有話說。 終於,傭人上來敲門,「劉先生,客人已經散清。」 劉立成吩咐道:「你們收拾地方吧。」 「是,劉先生。」 老傭人十分含蓄,視線並未接觸女客。 從頭到尾,這個風塵女子,好像不存在似的,人人輕視它,當她透明。 傭人下去後,劉立成咳嗽一聲。 那女郎笑了一笑。 花般容貌,卻誤墮風塵。 劉立成為之惻然,口裡卻只是說:「今日,我取到一副好牌。」 他把那副牌逐張揭開,一隻只,統統是黑桃愛司。 他笑說:「這是一副廉價魔術牌,想不到幫我贏了一手。」 女郎但笑不語。 劉立成問她:「你一早就看出來了吧?」 女郎仍然沉默,可是她的眼睛說是。 「出老千,真是不道德行為。」 女郎看著他。 「可是對付那樣猥瑣的一個人,又叫我高興。」 女郎低下了頭。 「以後,你同他不再有任何糾葛。」 「謝謝你。」她低聲說。 三個字後無比蒼涼。 「有無時間把你的故事告訴我?」 女郎無奈,「你又可有六個鐘頭?」 劉立成攤攤手,「夜未央。」 傭人捧進來宵夜,兩隻碗,兩副筷,可是,仍然裝作看不見客人。 劉立成說:「先吃點東西。」 女郎說:「我不餓。」 劉立成笑笑,「你放心,我雖不是君子人,可是也不會欺侮女人,你隨時可以走。」 女郎問:「真的?」 「回家去,好好做人。」 女郎笑了,像是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如此老土的好人。 她說:「此刻我又覺得有胃口。」 她取起面碗,一下子把雞絲面吃得一乾二淨。 然後,她坐下來,伸個懶腰,輕輕說:「這下子,我又不願走了。」 劉立成歎口氣,「你看你,好好一個女孩,竟淪落到被人當賭注。」 女郎甚有愧意。 「別告訴我是為著父親早去,母親重病,而弟妹又嗷嗷待哺的緣故。」 她看著窗外。 「也別告訴我是為著想穿得更好吃得更好。」 女郎微笑,「我有種感覺,你會比其他人更難侍候。」 劉立成迅速答:「那當然,我尚有誠意。」 「贏我過來,倒底是為什麼?」 「我喜歡你,覺得你不應跟著鄧某那種人混飯吃。」 「世上有千千萬萬的鄧某人,我們不過自一個鄧氏的手,再傳到另一個鄧氏的手去。」 「你不考慮改變生活方式?」 女郎笑,「感化官,談何容易。」 劉立成看看她。 「你看,我們在太陽落山後才開始工作,淩晨休息,每天工作六七個小時,收入豐厚,小賬數目驚人,如何轉行?」 劉立成說:「可是,你得出賣靈魂。」 女郎噓一聲,笑笑說:「一個人只能賣他所有的東西,不過,你可別說出去,他們以為我有靈魂,其實沒有。」 劉立成搖搖頭。 女郎問:「不相信?」 劉立成答:「你不但有靈魂,且有一個非常傷感的靈魂。」 女郎愣住,緩緩轉過頭去,低下頭,露出雪白的頸項。 劉立成歎口氣,「盈盈,回頭是岸。」 他拉開抽屜,取出支票部,寫了張支票。 「給你,學一門手藝,做點小生意。」 盈盈過去,取過支票,一看數目,怔住,接著,她輕輕說:「我不要。」 劉立成揚起一條眉毛,「什麼?」 「無功不受祿。」 「你有功,剛才,多謝你沒拆穿我的西洋鏡。」 「為什麼無緣無故對我那麼好?」 「並非沒有原因。」 「告訴我。」 「我妻子去世之前,患病已有一段時間,明知不治,卻強自振作,她的聲音非常像你,清甜自然,但背後隱著淒酸。」 「啊。」 「有兩句詩,不知你有否聽過: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盈盈衝口而出,「所以你同情我。」 劉立成把支票放進她銀色小手袋中,「別叫我失望。」 「我可以隨時走出這間房間?」 「當然。」 「世上彷佛許久沒有發生這樣好的事了。」 她淚盈於睫。 劉立成送她下樓去,叫司機把她載返家中。 上了車,已駛出去十來公尺,忽然車子又停下來,車窗降下,她探出頭來,劉立成步向前,聽她有什麼話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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