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憔悴三年 | 上頁 下頁


  §賭注

  鄧正偉額角冒著汗,手上拿著一副牌,故作鎮靜。

  對手劉立成心中暗暗歎氣,姿勢這樣難看,贏了也等於輸了。

  本來賭桌上有五個人,現在都已退出,在一旁看他們下注。

  他們賭的牌,俗稱沙蟹。

  劉立成不認識鄧正偉,是一個朋友的朋友把他帶來,劉立成好客,最近做電腦生意頗賺了一點錢,時時在寬敞的家裡招待客人。

  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像鄧正偉賭品那樣壞的人。

  贏一點點,趾高氣揚,囂張萬分,似要全桌人拜服讚美,輸一點點,又垂頭喪氣,十分沮喪,最好有人安慰。

  如此膚淺!

  而且賭注落得那麼大。

  這時劉立成手上已有一對十。

  不一定嬴,可是也不一定輸,還有兩隻牌未發下來。

  而鄧正偉在這個晚上,已經輸了近二十萬元。

  作為主人家,劉立成說:「這是最後一鋪,然後,我們該吃飯了。」

  牌發下來,鄧氏面前是一對皮蛋。

  他意氣風發,掏出一條車匙,「我加注。」

  劉立成有點討厭他,故輕輕說:「我從來不用二手車。」

  圍觀的幾個人都笑了。

  劉立成的牌下來,又是一隻十。

  劉立成幾乎已立於不敗之地。

  他說:「看你的了。」

  鄧氏只得一隻六。

  而劉立成取得一隻老K。

  他把面前籌碼攤出來,約莫值五萬元。

  他不想再玩下去,故把牌掀開。

  那鄧某人冷汗涔涔而下。

  劉立成把車匙還給他,笑笑說:「吃飯了。」

  外頭已擺下豐富的自助餐。

  很多客人他都不認識,自從愛妻病逝之後,劉立成深覺寂寞,故時常在家搞聚會,任由朋友攜他們的朋友出入。

  大家都知道劉家幾乎每晚都有香檳招待。

  劉立成走到露臺去。

  他對著海景,忽然深深歎息一下。

  身後傳來一把小小聲音,「贏了還是輸了?」

  他沒轉過頭去看是誰,低下頭,笑,「我怎麼好意思嬴客人的錢。」

  「你是一個慷慨的主人。」

  聽語氣,已覺有點風塵,劉立成頗喜歡成熟的女子,她們有風韻,老練,不輕易撒嬌,把脾氣收斂得很好,與她們相處,一定愉快。

  他覺得她就站在他身後。

  「這是一座美麗的別墅。」

  「謝謝你。」

  「聽說女主人已不在世上。」

  「是。」

  「世事古難全。」

  劉立成仍然沒有回過頭去。

  這名女子聲音柔美溫馨,可是清甜的嗓音後似帶悽愴,使他神往。

  他不敢轉過頭去,怕她長得不美,又怕她長得太美,可是已經老了。

  他問:「你跟朋友同來?」

  「是。」

  「已經深夜,早些回家的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輕笑。

  他猜得不錯,她果然是一個出來找生活的女子,換言之,她父親不能照顧她,她的伴侶也不見得有能力。

  對劉立成來說,所有女子都應該被呵護,同女人爭、占女人便宜,是十分卑賤行為,至於傷害女子心靈肉體,更罪無可恕。

  他忍不住回過頭去。

  可是身後已空,那個女郎已不知在什麼時候離去。

  劉立成有點後悔,為什麼一聽到她聲音之際不立刻轉過頭來?

  他喝盡手上的酒,回到客廳。

  客人已陸續離去。

  有人問他:「泳池幾時開放?」

  他笑,「你們說幾時?」

  有女客嬌俏地說:「明晚。」

  「我馬上叫人準備。」

  「今日魚子醬供應不足。」

  「我會告訴廚房。」

  「有時累了,真希望可以睡在客房中,明天再玩。」

  劉立成只得笑,「太賞臉了。」

  過了這一季,他也想靜一靜,欲躲往倫敦住個把月,逛逛書店與美術館。

  有人叫住他。

  他轉過頭去。

  是鄧正偉。

  劉立成覺得奇怪,還有什麼事?

  「劉先生,我想與你再賭一記。」

  「不,」劉立成即時拒絕,「牌局已經結束。」

  這個人長得英俊高大,性情為何如此討厭?

  鄧正偉凝視他,「你是怕好運已經結束?」

  劉立成說:「鄧先生,此處並非賭館,這裡是我的家。」

  鄧正偉笑,「你沒膽子就算了。」

  劉立成絲毫不理他的激將法,「你說得對,我沒有膽子得罪客人。」

  心想,鄧兄,放了你一馬你為何尚不知進退?

  他想送走這名惡客。

  誰知鄧正偉仍不放鬆,作最後努力:「我願拿我今日身邊所有,來同你賭最後一記。」

  劉立成看著他,「你想贏什麼?」

  「贏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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