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葡萄成熟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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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思麗這樣說:「小山,那片土地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魅力:黑色泥土,結出碧綠葡萄,附近都是高聳入雲的紫衫樹,山坡上種嫣紅蘋果……真像世外桃源,我樂意成為香格里拉主人。」 沈宏子喃喃說:「送給我也不要。」 「人個有志呢,我偕父母一年去一次度假,不知多詩意。」 沈宏子又擔心漏了他,「我呢?」 「你也來吧。」 小山只覺得他比同母親在一起時更辛苦。換來換去,得不償失。呵人不如舊衣不如新。可惜如此能幹聰明的成年人統統不懂得。 沈宏子到了飛機場仍然嘮叨不已。 「小山,每科每次測驗都要給我看,你一向大意,記住試卷要看仔細,有時少了一分也不能畢業。」 郭思麗側著頭看向停機坪,不知是否在想那座葡萄園,抑或,對沈宏子這個人有一絲悔意。 這一對舊新人走了。 小山松了一口氣。 她回到家,只覺累得說不出話來,倒頭便睡。因為沒人吵她,竟睡了十多個鐘頭。 醒來小山做了幾件要緊的事:找師傅學習駕駛、去書店找參考書,接著,置文房用品。 到了電子器材總店,小山選購最新手提電腦打印機錄像電話等,最新奇是一枝無線影印筆,所有有用資料一掃即可錄下,稍後用打印機印出。 小山樂不可支。三個月前的灰暗陰霾一掃而空。 她在店裡碰到不少志同道合的男女學生,彼此交換意見,各人最大煩惱是找不到地方住,宿舍擠爆,只得暫時四人一室,轉身都困難。 「你的公寓可有房間出租?」小山不敢回答,這時,她也知道自己是幸運兒。 「我租到一間陰暗地庫,房東老太不准生火煮食,也沒有辦法了。」 這樣辛苦,也紛紛來求學問,小山感動。 回到小公寓,她安裝電器。 常允珊來電:「電力恢復了,花瑪酒莊已經開始重建。」 「那多好。」 「我是葡萄園新主人了。」 「媽媽,你行動迅速。」 常允珊說:「每個人都給我很大支持,尤其是老農夫婦與郭思麗。」小山不出聲。 「阿餘也覺得是好事,祖業可攻可受,不宜放棄。」 小山唯唯諾諾。 「我下星期回來,你自己當心。」 小山也沒閑著,天氣轉涼,她出去添學生秋裝:羽絨大衣、長褲球鞋大毛衫。 往校務署交了學費,發覺整年零用只剩下一半,本來打算到美食店找鵝肝醬的沈小山知道得省著點花。 那天晚上正在看時間表的她發覺雨停了。她看到新月嬌怯地掛在天際東方,呵,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電話響起,小山聽到熟悉的聲音。 「鬆開,是你。」小山大喜。 「我們一家三口明日路過你處前往加州。」 小山大喜,「有否時間見個面?」 「我們會借住爸的房子。」 「明早我來看你們。」 大人的房產好比一棵大樹,子子孫孫都可以遮蔭,這幾家人的關係好比瓜與藤,再也難以分拆。 第二天一早去母親家按鈴,小山看到穿著小小工人褲的約伯走出來。 他忽然開口叫人:「一座小山。」 小山大樂,「是,我是小山。」 鬆開迎出來,「小山,我給你帶來一箱葡萄酒。」 哀綠綺思叫她:「小山,一起吃早餐。」 哀綠綺思的面色好得多,卷髮編成一條長辮,衣紐扣得很嚴,從前隨便的習氣已不復再見。 鬆開把那箱酒取出。「這是火災後第一批裝瓶的葡萄酒。」 小山一看,酒瓶上貼著手繪七彩招貼:「鳳凰。」 「呵,別致悅耳,火鳥重生。」 「標簽由松遠設計。」 「你們三兄弟真不應離開酒莊。」 鬆開卻笑說:「子女長大總會離巢。」 「你是為著哀綠綺思吧。」 「一半也想證明自己能力,我十歲起就在外公家學藝,該到外邊闖一闖了。」他順手開了一瓶酒,斟一點出來,讓小山品嘗。 小山說:「酒色嫣紅,像胭脂一般,嗯,觸鼻一陣果子香,令人垂涎欲滴,喝一口試試,嘩,酒如絲絨般滑膩,鑽入每個味蕾:葡萄、松子、青柏……還有玉桂味,統統一湧而入,可口無比,充滿喜慶意味,祝你們兩人白頭偕老。」 鬆開與哀綠綺思哈哈大笑。 「好酒好酒,所有與良朋知己一起用的都是好酒。」 「可愛的小山,完全懂得喝酒的真諦。」 約伯也過來說:「可愛的一座山。」 小山用食指蘸著葡萄酒讓小約伯沾嘗,他不欣賞,吐吐舌頭走開。 鬆開攤開火鳥圖樣,「小山請來看,這是老二的原稿。」 「呵金黃色鳳凰,栩栩如生。」 鬆開輕輕說:「還有。」他把畫稿反轉,只見畫著十來個小小粉彩人像素描,每個只有三四寸高,可是唯妙唯肖,一看就知道是誰。 只見全是同一個人:少女,濃眉長睫,穿家常素服,神情有點寂寥,或坐或臥或站,全是沈小山。 小山脫口而出:「我!」素描中的她臉頰加著一層粉紅色,看上去像安琪兒般。 「是你,小山。」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十分想念你。」 「我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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