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葡萄成熟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忽然,她看到那一望無際的葡萄園,呵,接近山坡一面焦黑一片,可是,近廠房一方卻安然無恙,似黑白太極圖。

  住宅平房、廠及機器,像奇跡一般生還。

  小山實在忍不住,歡呼聲自喉嚨爆炸出來,嚇了身邊小記者一跳。

  「讓我下車,讓我下車。」

  她跳下吉普車,不顧一切,渾忘忠告,朝山坡上飛奔。嘴裡一路哇哇叫喊。

  廠房裡忽然有人撲出來,朝小山揮手。

  是他們三兄弟!

  小山落下歡欣眼淚,她飛身上去掛到鬆開身上,像一隻猴子般緊緊鉤住他。小山又哭又笑。

  松培大聲報告:「那一夜,火舌已捲到葡萄田,眼看一切要化為烏有,忽然,像鬼魅一般,風向一轉,又朝相反方向燒去,你來看,燒到這裡,一條界線,分開陰陽,一邊死,一邊生,我們的家奇跡似保存下來。」

  四個年輕人劫後餘生般抱著不放。

  小山驀然想起,撥通電話。

  那邊余先生搶著來接:「喂喂喂。」

  小山叫出來:「三個都在這裡,一個不少。」把電話交給三兄弟。

  「爸……」他們都哽咽了。

  這時,巡邏警車過來干涉。「請即時離開災場,該區尚有危險,請即離開災場。」他們抓著電話逐一講話,終於被警員勒令上車。

  「原來爸爸趕來看我們,警察不放行。」

  「小山最有辦法……」

  說到一半,松遠發覺肩膀濕潤,伸手一摸,是水珠。「咦。」

  大家奇怪,接著,他們都發覺有水珠自天空滴下,一時不知道是什麼一回事。警察也大惑不解,抬頭去看。

  忽然有人大叫:「下雨!」

  久旱兩個月,到今日才見到雨水。

  「有救了。」

  說時遲那時快,雨點忽然急驟,大滴大滴混著煤灰落下,一下子淋濕眾人。

  他們一邊駛車一邊從車窗伸出身子大叫:「下雨了。」又按響車號歡呼。

  雨越下越大,扭開車上收音機,只聽見電臺主持人寬慰地說:「下雨了,下雨了。」

  四個年輕人似四隻濕狗在狂叫。

  到了庇護所,松遠帶小山走進學校範圍。

  只見軍隊搭起帳篷正在煮一大鍋飯。

  他們互相報喜:「下雨了。」人人似中了頭獎。

  廿一世紀,人定並未勝天。

  驟然天空烏雲密佈,轉下暴雨,雨點打在操場上,啪啪作聲,帳篷頂更似撒豆,巴辣巴辣不停。

  避災居民聽到聲音,湧出來看雨,又被一陣大風趕了進去。

  氣溫驟降,他們多數隻穿單衫短褲,不禁覺得涼意。

  老三拉著小山的手走進室內,只見學校運動室打滿床鋪,他在一個角落找到家人。

  只見老花瑪夫婦與依斯帖,還有金正在玩紙牌消閒,氣色還算不錯,小約伯總有點髒,在大人身邊兜兜轉轉。

  小山走近,他們一見是她,丟開紙牌歡呼。

  「下雨了。」互相通報好消息。

  小山把約伯抱起,「你媽媽呢?」

  小男孩伸手一指。

  原來哀綠綺思早已飛到老大身邊。

  花瑪婆婆忽然說:「這一對,大火暴雨都拆不散。」

  小山笑嘻嘻,「可不是。」

  「你怎麼回來了?」

  「不捨得你們呀。」

  花瑪公說:「這兩天多得依斯帖及金照料我們,我是打雷也睡得著的人,可是婆婆嫌人多嘈雜,失眠。」

  花瑪婆忙說:「沒事沒事,習慣了。」

  這時,報館工作人員也來探訪。

  小山過去問那小記者:「有無外套?最好是連帽運動衣。」

  「我身上這件,還有車廂裡也有一件。」

  「借用一下,明天還新的給你。」

  「誰要?」

  「怕公公婆婆晚上著涼。」

  他立刻脫下身上那件,又跑去車廂取另一件。討好漂亮的小女生,是他的重任。

  外套送到,小山交到老人手中。

  花瑪婆婆一直握著小山的手不放。

  稍後小山抱著約伯去看雨景。

  那大雨一時並無停止的意思,嘩啦嘩啦一直到水似下。

  小山同約伯說:「如下狗下貓般大雨,就是這個意思了。」小約伯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小山指著天際,「看到沒有,那些大塊烏雲,叫做堆積雲,每一塊,重量好比幾十隻大象。」

  約伯露出狐疑的樣子來,像是說「那麼重,還不掉到地上來。」

  小山笑,「下邊有暖空氣把雲往上托呀,同飛機在空中飛翔一般原理,這叫做物理,將來你上學,老師會解釋給你聽。」

  約伯忽然皺起眉頭,他說:「呵,上學。」像是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他許久。

  小山忍不住笑出來。

  她忽然明白了,郭思麗曾問她:你戀愛了?可見人家也有點思疑。不錯,沈小山愛上了花瑪酒莊每一個人,小約伯在內。

  這時,哀綠綺思出來,「小山,我的守護天使。」

  小山轉頭,看到她身上衣裳有點髒,便說:「這袋替換衣裳給你。」

  她連忙道謝收下。

  小記者出來找小山:「我們要回去了。」

  小山說:「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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