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葡萄成熟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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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她問小山:「你可看到我面前的屋子?」 小山點點頭。 她又問:「幾號?」 「三八四。」 「我的天,真是我的家,她還在,我的家還在!」 她連忙掏出鎖匙,開門進屋。她沒有發出歡呼聲,相反,她大聲哭泣。 小山走到另一邊去。 有幾個壯漢在瓦礫堆中尋找失物:半隻洋娃娃、幾頁書、照相架子……那樣大個子也忍不住流淚。 一隻狗走近,可是找不到主人。呵喪家之犬。 小山惘然蹲下,在地上拾起一隻毛毛熊玩具。 她用手擦臉,該刹那感覺如尖錐刺心。 人類的建設竟如此不堪一擊。 金找到她朋友的屋子,可是只看到一隻燒焦了的洗衣機。她大惑不解:「家俱呢,樓梯呢?」 這時,有記者及攝製隊前來採訪,他們也呆若木雞。 松培唏噓說:「我們走吧。」 回到家中,看到老大與老二坐在他們母親面前。 只聽見依斯帖說:「你們三個打算承繼酒莊?」 老二笑笑,「酒莊未必交給我們。」 依斯帖詫異,「那給誰哦,無人可活到一百歲。」 「日本人極有興趣。」 「售予他們?」 老大咳嗽一聲,「那得問外公外婆。」 依斯帖微笑,「對,我是外人,不便與我說。」 一眼看到老三,「唷,」意外驚喜,「松培你長這麼高了,三兄弟數你最像華人。」 老大尷尬,他生母像是忘記他根本不姓餘,他沒有華裔血統。 看到兒子她還是很高興。 她歎口氣,「都是大人了。」 她有三分醉,話相當多。孩子們的喜怒哀樂,她卻完全不知曉。 然後,她堅持要走。鬆開他們也不留她,任她把車駛走,來去就似一陣風。 小山輕輕問:「為什麼不請她多住幾天?」 鬆開答:「她不慣,我們也不慣。」 松培忽然問:「上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前年感恩節。」 「一年多兩年了。」 大家擱下話題,各管各去做事。 這樣好客的一家人,對至親卻如此冷淡。 回到樓上,小山發覺她的手提電話響個不停。她去接聽。 那邊傳來沈宏子十分諷刺的聲音,「女兒,女兒,地球要與女兒對話。」 「爸,我在這裡。」 「你在冥王星還是金星?科技了不起,聲音如此清晰。」 小山沒好氣,「我在火星的衛星福布斯。」 「小山,聽我說,森林大火一發不可收拾,你需離開當地。」 「我們沒問題。」 「小山,我們已抵溫市,明天就來接你。」 什麼?小山心頭一陣溫暖,呵,爸爸來了。 「郭思麗說危險……」 又是郭思麗。本來仿佛是手心裡一條刺,不知怎樣,不但沒把她拔出來,現在居然長得牢牢,成為血肉一部分,無論如何除不去了。 小山輕輕說:「爸,這裡人多,你們不方便出現,我來見你們好了。」 「我們在海灘路一百號那幢公寓,你幾時可以到達?」 「明天傍晚我乘夜車出發——」 「你又不是做賊,為什麼趁月黑風高行事?」 小山氣結。 這時,小山聽見一把聲音溫柔地說:「宏,你說話顏色太豐富,只怕聽者多心,你目的是什麼,講清楚就是,切勿威脅,亦毋需諷刺。」 沈宏子嘆息一聲,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過一會他說:「多謝指教。」 郭思麗對他有正面影響,這女子說話條理分明,應該加印象分。 但是沈小山卻覺得與她親善,仿佛等於對自身不忠。 她那擁抱著名貴手袋略為臃腫的俗態,在她心目中拂之不去。 小山已把敵人兩個字從她身上除下,可是要做朋友,沒有這個必要。 「可否搭早班車?」 小山堅持:「夜車比較快。」 「我們去車站接你。」 「我認得路,我會來按鈴,爸你甩不掉我。」 「明晚見。」 小山掛斷電話。 小山沒聽見沈宏子抱怨:「唉,真要學幾年外交詞令才敢與子女說話,父母動輒得罪,時代洪流滔滔,大勢所趨,少年再也不會與家長合作,總而言之,你說東,他說西,你說來,他說去……」 小山走到窗前,她本來想吸口新鮮空氣。一抬頭,驚得呆住。「我的天。」她雙膝一軟,坐倒在地上。 只見一條火路,自山坡蜿蜒而下,絲絲白煙上升,大火已蔓延到山的這一邊來。 「不,不。」小山掙扎起來奔下樓去。 她看到金焦急的眼神。 兩人緊緊握住雙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警察上門來。 「花瑪先生,花瑪太太。」 他們迎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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