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葡萄成熟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二十


  觸鼻全是水果香,她取起一串葡萄往嘴裡送,自覺像葡萄仙子。

  外公說:「這裡沒你事,小山,你幫金送糕點到消防站去吧。」

  金駛著車子過來,見小山白襯衫上印滿淡紫葡萄汁,像一種紮染花紋,煞是好看。

  車廂載著好些雞肉餅蛋糕麵食,天天運,日日清。

  小山說:「鄉鎮居民仿佛一家人,在城市中,鄰居互不瞅睬。」

  金說:「所以我不願意住城市。」

  小山看到工人在葡萄園範圍外挖防火溝。

  金說:「工程已差不多了。」

  小山看到溝道有三尺寬。

  她不敢出聲。

  金這時說:「這場火非比尋常,火舌足高十尺八尺,真要捲過來,恐怕擋不住。」

  小山連忙說:「不,不會燒過來,山頂石岩是天然屏障。」

  「你聽誰說的?」

  「眾消防員。」

  「呵,這可叫人略為放心。」

  「他們也說半個世紀未見過這種火災。」

  一路只見疲倦憔悴疏散居民重返家園,看到她們,自車窗探頭出來。

  「可有食物?孩子們肚餓。」

  小山連忙下車,用籃子載滿糕點及果汁清水遞過去,暫時把小貨車變作食物站。

  「花瑪酒莊,多謝你們。」

  車子一部部停下來,交換消息。

  「布朗家失竊,電器全被人偷去,趁火打劫,尤其可惡。」

  「警報暫時解除,總算可以回家洗澡,小女不見了一隻花貓,晚晚哭泣。」

  「我家的狗也在忙亂中走失,希望它會回來。」

  各人不勝唏噓。

  有人忽然說:「喂,遭遇這場世紀大火,我們卻性命無恙,你說是否大幸?」

  大家又振作起來,「快回家通知親友,家母八十多歲住在阿省,擔心得睡不著吃不下。」

  一班人散了,另一夥又停下車來。

  他們拿來一隻玻璃瓶,吃了食物,隨意付款,放入瓶中。

  忙了整個上午,食物派完,她們回家。

  瓶中款項,捐到消防站。

  順路經過,金建議去探訪哀綠綺思。

  一推開咖啡店門便看見她。

  美女即美女,叫人眼前一亮,她秀髮如雲,穿白布杉黑裙,宛如吉卜賽女郎,正忙著寫單子,客人與她搭訕,她低頭不理。

  金與小山坐下。

  她開心地迎上來。

  「兩位喝什麼,算我賬上。」

  小山忽然伸出手,替她扣好胸口紐扣。

  金說:「我特地來請你到花瑪家幫忙,我巴不得有四隻手,工夫來不及做。」

  哀只是笑笑不出聲。

  「一杯香草奶昔,一杯咖啡。」

  她一走開,金就說:「抛頭露面,有什麼好。」

  小山詫異,「你應當鼓勵她呀。」

  金付了賬,給豐富小費。

  哀綠綺思追上來。

  她握住金的手,「在這裡我是自由身,有上下班時候,勞力換取薪酬,沒有恩,也沒有怨,在花瑪家,我仿佛是個戴罪立功的人:婆婆給我一個機會,我得做足兩百分,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再也不能行差踏錯……」

  小山不住點頭,她完全明白。

  金也不禁動容。

  「那是多麼辛苦,連帶約伯也失去自尊,我有過失嗎,當然有,我已承擔後果,我不想向任何人解釋交待,你們放心,我會振作,但,我不會寄人籬下。」

  小山淚盈於睫。

  沒想到這標緻女子吃了那麼多苦頭仍然堅持一副硬骨頭。

  「我會好好過日子。」

  金點頭,「我們去看約伯。」

  哀綠綺思回到咖啡店去工作。

  金看著她的背影,「她有道理。」歎口氣。

  小山忽然問:「我呢,我是否軟腳蟹?」

  金拍拍她肩膀,「小山,讀完書再論英雄。」

  小小約伯在托兒所幼兒班學繪畫。他認得小山,走過來招呼。

  老師有點猶疑:「是約伯的朋友?」她不放心。

  金說:「我們只逗留三分鐘。」

  她們與約伯緊緊擁抱。

  一會她們就走了。

  車子駛回酒莊,她倆看到一輛陌生出租汽車。

  金也警惕,「咦,誰?」

  有人走出來,「金,連我你都不認得了。」

  小山定睛一看,只見一個金髮中年女子站門口,穿著過窄套裝,尖下巴,大眼睛,笑起來許多魚尾紋,可是仍有一分俏麗。

  金叫出來:「依斯帖,是你。」

  女子哈哈笑著與金握手。

  這可是個大熟人,誰?

  女子轉過頭來看著小山,「我是花瑪的女兒,三個男孩子的母親。」

  小山呆住。

  呵,花瑪家大小姐回來了,好不湊巧。

  「家裡真舒服。」

  女子赤足,手上拿著一瓶葡萄酒。又問:「你是鬆開他們的朋友?」

  小山向金使一個眼色。

  金連忙說:「這是沈小山,是鬆開他們的妹妹。」

  女子一楞,「妹妹?我有生過你嗎?」她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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