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葡萄成熟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半晌常允珊才回答:「我們打算在倫敦註冊。」

  小山仍不死心,「我可以觀禮嗎?」

  「雙方都不想邀請子女。」

  「我爸可知道這事?」

  常允珊忽然笑,「幹他什麼事?我同他,此刻是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你不打算告訴他?」

  「有機會再說吧,我自己忙不過來,小山,你仍然堅持己見?」

  「我一定要來。」

  「你這樣固執是像誰?」 常允珊煩惱。

  小山不假思索地答:「你。」

  常允珊歎口氣,「我想想法子。」

  小山忽然問:「他對你可好?」

  「過得去。」

  「你與他三個孩子合得來嗎?」

  「我沒想過要做他們母親。」

  「相處得好嗎?」

  「我不與他們同住。」

  「他們是否混血兒?」

  這時有人叫她:「珊,珊。」是把男聲。

  「小山,我不與你說了,我儘量安排,再與你聯絡。」電話掛斷。

  小山的頭垂得很低,幾乎貼到胸口。

  稍後,她聽到父親在客廳講電話,對方當然是郭思麗。

  「——小山並非問題青年,那是一宗獨立的意外事件,不可混為一談……」

  小山羞愧,她太輕率了,一貫奉公守法,品學兼優的她,一次失策,便成為終身污點,以後十年再規矩,也還是保釋犯。她好不後悔。

  稍後,沈宏子探頭進來,「我與你母親說話呢。」原來不是郭思麗。真意外。

  沈宏子說:「你又沒有男朋友,否則,他會陪你消磨時間。」小山不出聲。

  「沒有喜歡的男同學嗎?」

  小山微笑,千方百計要推卸她這個責任。

  「你媽媽的男伴,叫余向榮,你見了他,叫他余叔叔好了。」

  小山不以為然,「我哪來那麼多叔伯,我何需討他歡心。」

  「說得好,那麼,叫「喂」吧,小山,對人無禮,你即成為無禮之人。」

  「叫余先生也就是。」

  沈宏子點頭,「這也還算尊重。」

  就這樣說好了。

  第二天,到醫院複診,輪候時間,對面長凳上坐著兩個中年太太,長嗟短歎,聽仔細了,原來抱怨女兒與媳婦。

  一個說:「能不長瘤嗎,都是氣出來的,媳婦一定要再嫁,並且把兩個兒子帶過去改姓換名,我立刻雇了律師打官司,同她死拼。」

  另一個說:「可是,孩子由她所生呢。」

  「也是我兒子骨血呢。」

  「官都同情女人。」

  「為什麼不可憐孩子?明明是伍家子,卻去姓陸,陸家見了都煩,我那姓戚的媳婦還自覺偉大,唉。」

  小山聽了黯然。這情況同她相似,物傷其類。

  「我的女兒也快嫁第二次了,幸虧低凋處理。」

  「是我與你特別看不開吧,把他們的事攬到自己頭上。」

  「其實,只要他們幸福。」

  「這幸福二字,快變神話了,去什麼地方找呢,我捨不得孫兒,官叫我們庭外和解。」

  輪到小山,她沒機會聽到結局。

  手臂接駁得很好。

  看護說:「可以旅行,絕無問題。」

  她把小盒子還給小山:「太名貴了,我不便收取。」

  小山至今不知盒內是什麼,大抵是小飾物吧。真是,送都送不出去。

  下午,她走進書店,問店員:「有無一本看來看去看不完的書?」

  「有,前一章與後十章差不多,可以跳來讀,又能夠從尾看上頭。」

  「偉大,叫什麼名字?」

  「最高級,是喬哀斯的《尤利昔斯》,握著都有份量,看不懂意識流不要緊。」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次一等,是托爾金的《魔戒》,好比一部沉悶的西遊記長途跋涉,沒完沒了,到了一半,作者與讀者到忘了那樣流淚所為何事。」

  「請立刻替我把這兩本書包起來。」

  「這位小姐是要乘長途飛機吧。」

  精靈的他猜對了,無聊才讀書嘛。碰到聰明人真開心。

  偏偏沈小山卻那麼笨鈍,明明知道父母已不可能再在一起,死纏著要恢復舊觀,多麼討厭。

  晚上,母親找她。

  「小山,你醉酒駕駛受了重傷?你爸竟然一字不提,由我一個舊同事告訴我,叫我震驚出醜。

  小山解釋:「我若重傷就不會有說有笑,那是非精說三道四,把人家家事說回給人家聽。」

  常允珊沉吟,「你還是來一趟吧。」

  小山鬆口氣,隨即心酸,見母親需獲批准,她是第一人。

  常允珊說:「太多事瞞著我了。」

  小山心想:這叫賊喊抓賊呢,她自己什麼也不對女兒說,再婚,也不讓觀禮。

  「我替你訂了來回飛機票,你可去福祿壽旅行社收取,那處老闆娘姓張是我一個朋友,她會教你下了飛機怎麼走。」

  「明白。」

  「小山,我的公寓裝修,亂成一片,你需到附近一個叫甘祿的小城與親戚暫住,我自歐洲回來即與你會合。」

  小山瞠目,「什麼親戚?」

  「你去到便知道了。」

  「媽,請即時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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