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譬如朝露 | 上頁 下頁
四六


  淑文打開一張望,發覺原來是三百塊鈔票。

  「咦,不是還沒出薪水嗎?」她問:「這錢——」

  「有沒有發覺我這半個月每天遲了一點回來?」堅明問:「我在公司裡趕了一點設計圖樣,這是外快。」

  淑文怔怔的,竟未察覺堅明沒回來,她的心飛到哪裡去了?她拿著那只信封,心中有無限的悔意。她太對不起堅明瞭。

  以前老是怪他不替她著想,其實淑文又何嘗替堅明想過?他工作繁忙,有時也得看看老闆的面色,假期又少,回到家中,又是一餐有一餐沒的。

  說淑文沒在享福,是事實,但是堅明也不見得怎麼舒服,淑文忖到這裡,忽然醒覺了一點。

  「我看你很想置幾件衣料,三百塊夠了沒有?」堅明有點擔心。

  淑文看著他,手忽然有點顫抖。

  「不,」她忽然說:「你去縫套西裝,買雙皮鞋吧。」

  堅明笑了,「男人要那麼多新衣裳幹什麼?這種外快將來還是有的,你去用掉吧。」

  淑丈低下了頭,「那是……什麼樣的工作?辛不辛苦?」

  「送好,用點神就是了。」

  「要是體力支持不住,那還是不要賺。」淑文說。

  「你放心,怎麼會支持不住呢?」他拍拍淑文的肩膀,「我決定叫朋友關照一下,每個月也好多點收入。」

  淑文將信封收好在抽屜裡,不響。

  「我也想你過好日子。」堅明說。

  「現在的日子也過得去。」淑文說。

  「可是你一天比一天消沉,你不常笑了,淑文。」

  淑文笑了一笑,她抓起堅明的手。

  「堅明,你看我,未老先衰了,嘮叨得像老太婆,心又亂如麻。」

  「生活繁忙,你的擔子太重了。」堅明憐惜的道。

  「堅明,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好像舒服了點。」淑文笑笑,「也許是因為天氣太熱。」

  「如果是因為天氣熱,那就好了,很快就轉涼了。」

  「望明,今天還早,我去買菜,兩人合作弄飯好不好?」淑文跳起來。

  「你不要出外吃?」

  「吃了那麼多,真吃膩了,我去買菜。」

  「我跟你一道去,你說的兩人合作,什麼都快點。」堅明也振奮起來,他把淑文一把拉起來。

  「堅明,你不會以為我是為了三百塊錢,才做飯的吧?」淑文笑問。

  堅明一呆,「不,我從來沒想到過,你怎麼會這麼說呢?」

  「那就沒事了,我們下去吧。」她套上皮鞋。

  結果兩夫妻置菜,弄飯,才不到一小時。

  堅明吃得很香甜,「真的,淑文,以後你不必先買菜回來了,兩個人一塊做,比較上快得多,是不是?」

  「好,就照你這辦法。」淑文說。

  「還有小明,反正住托兒所也是要接,不如索性放在媽那邊好了,怎麼樣?」

  「怕你家裡面的人會說話。」淑文看他一眼。

  「那麼至少是暫時性的,等你情鍺、身體都好了一點以後才這麼做,好不好?」

  「好。」

  「淑文,你再說幾遍『好』給我聽聽,」堅明笑道:「我從來沒聽過那麼悅耳的字。」

  淑文笑笑,不禁多吃了兩口飯。

  從唐初正的虛偽中她看出了堅明的誠懇,她開始恢復了信心,覺得當初自己的眼光還算不錯。堅明的優點是沉默寡言,但這也是他的缺點。

  每個人都有缺點,既然與他生活在一起,就需互相容忍一下,淑文不住的向自己勸解,精神上不禁好過了許多。起初她常拿堅明與唐初正比較,深覺唐初正勝過堅明多多,現在才知道那只是錯覺、幻像。

  那天晚上淑文睡得很好。

  第二天清早堅明也告訴她他睡得很好。

  堅明去了辦公,淑文又把那三張鈔票又取出來看,她決定將它存進銀行裡去。反正沒有什麼特別要用的地方,不如節蓄起來。

  回了學校教三個鐘頭的補習,淑文覺得精神還不錯,於是便換了被單枕頭套子,剛在忙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她跑去接聽。

  「哪一位?」淑文問。

  「我是唐伯母。初正回來,想請朋友們吃一頓飯,你總肯賞臉吧?」那邊是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

  淑文有點不樂,心裡面想著這種富家太太,整天無所事事,就是愛攪這種玩意兒,兒子回來起碼已經有一個月了,還請客,如果真的要去,又不能空著手,少不免得破鈔買點東西。

  「怎麼?淑文,忘了我啦?」

  「怎麼會呢?」淑文敷衍著:「是哪一天?」

  「你與堅明一塊來吧,這個星期六。」她說:「大家都想見見你,我是代初正約你的,記得啦!早點來。」

  「知道,謝謝你,唐伯母。」淑文掛了電話。

  她也是說過算數,根本不想去,也不想告拆堅明。其實堅明以前也常常上他們家,不過現在身份不同,而且淑文又想到了那一天唐初正的鬼鬼祟祟,更加反感起來。

  等她換妥了被單,她幾乎將這件事全部忘掉了。

  淑文為自己沖了一杯奶茶,喝著倒也覺得心平氣和,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又穩定下來了。

  翻翻書報,看一兩篇小說,她更覺得有點高興,這樣的生活,雖然說不到享受,倒也是有它的味道,這已經是不容易了。

  淑文將下學期的課程表拿出來看看,她將教的是一年、三、四年,比上學期教五年級,是輕鬆了不少,最少簿子也少改一點。

  說到簿子,淑文又想起堅明也常為她改簿子,她都不感激,也實在是過份了一點。堅明的事,她是從來不幫忙的。淑文後悔了一天,決定改過了。

  但是她的心境無法平靜下來,每當她洗碗的時候,她就想起那些用傭人的主婦,說不定正在打牌。她常覺得困倦,早上不想起床,晚上只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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