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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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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走出去,未必沒有前途,世界那樣寬大美麗,但是他不願從頭開始。 宇宙深深悲哀,這一時衝動更加顯示她是多麼想離開關家。 有人按門鈴,宇宙連忙把酒瓶及酒杯扔進垃圾桶。 訪客問:「劉玉玲小姐在家嗎?」 宇宙回答:「沒有這個人。」 你來早了,或來遲了,或是找錯地方,時間與空間完全不對,錯過一切。 宇宙把廚房收拾乾淨,倒在床上,這下子,她睡著了。 在深深的睡夢裡,她看到陳應生坐在她身邊,火車格轟格轟開出去,經過原野,宇宙認得這是意大利的塔斯肯尼,他倆終於不顧一切走了出來。 陳應生緊緊握住宇宙的手,「關宏子開除了我,我得另外找工作」,宇宙聽見自己這樣安慰他:「不要緊,世界那樣大,我們另外找新職。」 火車外風景飛逝,陳應生說:「關宏子封殺我,外邊公司懷疑我人格及工作能力。」 宇宙向他看去,發覺陳應生忽然一臉鬍鬚渣,十分憔悴,他身上那招牌式光鮮漂亮襯衫已經肮髒團縐。 他拿起一本雜誌朝宇宙摔過去,「都是因為你,累我走上絕境,本來,我有愛人,我有優差,現在我一無所有,我是一個乞丐,你得養活我。」 宇宙大叫:「請你重新振作。」 他怒目相視,眼睛噴出火來。 這時,只聽到火車轟轟聲,宇宙像是置身冰窖,她大聲叫喊。 她自噩夢中驚醒。 宇宙渾身冷汗,呵,這是一個本身會實現的預言。 她看到他們將來,兩人根本無能力灌溉那些微的愛意。 宇宙喘息。 她淋浴包衣去看繼母。 看護對她說:「噓。」 繼母睡著了,側著身,雙眼半開半閉,嘴角有藥渣,面孔已露出骷髏的樣子,伸在被褥處的手瘦得好像爪子,但是她神情愉快,像在做一個美夢。 果然,她輕輕說起夢話來:「你慢走,等等我,等等我。」 叫誰等她,是已經辭世的丈夫嗎,繼母還能叫他等她,來日輪到宇宙,不知叫誰。 看來無論到何處,張宇宙都得一個人上路。 她輕輕問看護:「情況如何?」 「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明知故問,醫生已經與她談過多次。 「她心情還好嗎?」 「她很開心,說一生最無憂無慮是這段日子,很喜歡吃關先生帶來一種京都出產蜜餞蛋糕。」 「他仍然每天來?」 「關先生實在親切。」 就算是虛偽,能做到那樣,已經很好。 可惜他始終無法打動張宇宙。 宇宙逗留到看護換更,朱女士有時醒來,說幾句話,又陷入睡眠。 宇宙剛想走,她睜開眼睛說話:「宇宙,明日測驗公民;日耳曼大帝與歐洲封建制度。」 宇宙連忙答:「是,是,都讀得滾瓜爛熟。」 「大憲法在何年何月簽署?」 沒想到她到今日,還記得這個,可是當年她的確有努力幫助繼女溫習。 宇宙鼻酸,「你放心,我科科都拿一百分。」 「我沒把書讀好——」 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宇宙握住她的手一會離去。 司機緩緩跟上來,「張小姐,郭律師找你呢。」 宇宙只得上車。 郭美貞在私人辦公室見她,她笑笑說:「宇宙,有話同你說。」 她把一隻四方首飾盒子放在桃木辦公桌上。 宇宙認得盒子。 郭律師說:「由我去把它贖回來。」 「關宏子知道這件事嗎?」 郭美貞笑,她出示幾份文件影印本,「這張珠寶公司給你的現金支票,由你交給關量子。」 一點不錯。 「本來,你以為關量子會交給病榻上的麗子。」 宇宙點點頭。 「該張七十萬現金支票卻原封不動存入一個屬於鄧永紅女子的戶口。」 宇宙張大了口。 「鄧永紅,是關量子的現任妻子,宇宙,支票隔日被轉到美國西岸三藩市另一個戶口做一年定期存款,我們試圖與關量子聯絡,不得要領。」 宇宙張大嘴,又合攏。 「宇宙,現在你明白,看人不能看表面,你中了江湖中最常見的金蟬脫殼計。」 「麗子——」 「麗子仍然在醫院裡,不過你放心,明日關宏子會接她出院,我有負責刑事案的朋友鄭重警告她丈夫:即時辦理離婚手續,不過要他完全消失,自然要花一筆津貼,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宇宙的喉嚨裡像是塞進一團粗鹽,苦不堪言。 郭律師輕輕說:「這些人,真叫我們失望:永遠在我們意料之中。」 宇宙臉色蒼白地低下頭。 「這不是你的錯,你太勇於助人。」 宇宙沉默。 「至於關量子,他畏妻如虎,他甘心受她指示,他們都知道你手頭總有點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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