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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她禮貌的說:「我來得真是冒昧。」

  我看看她腳上一雙漂亮的皮鞋,與纖濃合度的足踝。

  她說:「我來還這個。」她取出一張支票遞給爸爸。

  爸爸說:「急什麼呢?」

  她說:「維旭的父親……我想說的是:這些年來,我總是收拾爛攤子,我會負責,對維旭,你們可以放心。」

  媽媽被感動了,她握著她的手,「這是什麼話呢。」

  「你們該相信我。」她說:「維旭像我。」

  爸爸說:「不管怎麼樣,我們薇薇與維旭的事,已成定局,你放心。」

  她點點頭。

  隔了一會兒她苦笑說:「我一生最後悔的事,便是生了維旭,當時才十多歲,純情的開頭往往有最不純情的結局。我辛苦的生他,他辛苦地長大,我當初沒嫁到好丈夫,他沒有一個好父親,我們同病相憐。」

  爸爸說:「現在你們比誰都好。」

  維旭的母親說:「他與你們親近,你們多照顧他,我無能為力。」

  爸爸說:「我們兩夫妻同心合力辦事,自然事半功倍,你一個人,要下雙倍功夫,已經大不容易了。」

  她仍然笑,喝完一杯茶,就告辭了。

  媽媽事後說什麼都不明白當初維旭的父母是怎麼結合的。

  「完全不合理。」她說。

  爸爸說:「這種事是很多的,問當事人,他們也不明白,世界上有許多怨偶,我想維旭的母親也有錯,既然比丈夫高出許多,當初不該嫁他。」

  維旭來追問我:「她替父親付了債?」

  「是的。」我說。

  維旭沉默了。

  「你有個好母親。」我看他一眼。

  維旭不出聲。

  「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說:「你父親已經再婚了,是不是?」

  「是的。」

  「還生了孩子?」

  「是的。那是一個東歪西倒的孩子,他母親是那種歡場女子,沒有知識。」

  「你父親是個奇怪的人。」

  「我不想告訴你,怕你看低我。」他捧著頭。

  「這關你什麼事?」我說:「別傻了。」

  「將來要是他來纏著我們不放,怎麼辦?」維旭絕望的問。

  我笑嘻嘻說:「你放心,只要你授權,讓我來把他趕走好了。」

  維旭握住我的手,欲言還休。

  「咦,」我說:「別再哭,我最怕看見別人哭。」

  後來我們就訂婚了。

  爸爸請了維旭的母親。

  他跟維旭說:「我作主張請了她,她是我朋友,也是你母親,你再不高興,也得給我一個面子。」

  維旭哽咽,「是……是的。」

  我鄙夷的說:「瞧他這樣子,不知是那一種情意結作祟。」

  媽媽說:「薇薇,你再胡攪!」

  那一日媽媽做了一整桌的菜,維旭的母親獨自出席,她穿一件絲棉襖,灰色起雲頭暗花,滾深紫色與銀灰雙邊,面孔上略化了妝,十分明豔,因長得像維旭,看上去就如兩姊弟一般。

  維旭看見他母親,有點不自然,坐在一邊不出聲。

  他母親並不介意,落落大方的與我們說話。

  「我買了件紀念品,」她說:「不成敬意。」她遞給我一個指環盒子。

  我打開盒子一看,是一隻小小的鑽石戒子,鑽石很小,只三十分左右,但是十分精緻,我馬上戴上了。

  媽媽說:「很好看,完全適合薇薇的口味。」

  她笑笑,不出聲。

  大家幫忙開飯,吃得很多。

  飯後坐在一起喝咖啡。

  維旭忽然走到他母親跟前去,「你——你好嗎?」他聲音顫抖著。

  他母親若無其事地,用很平靜的聲調說:「還好,你呢?」仿佛跟闊別多年的老朋友說話。

  「你婚後——沒有孩子?」維旭問。

  「孩子?你不是我孩子嗎?」她問。

  維旭低下頭。

  她溫和的說:「你有空可以來看我們,我丈夫對我很好,我們平常也很空閒,他喜歡下棋,就愁沒對手。」

  整間屋子都靜下來,我們聽著他們的對白。

  他說下去,「聽說你功課很好。」

  維旭說:「馬馬虎虎。」

  「訂了婚就是大人了,好好對薇薇。」

  「我懂得。」他說。

  後來她告辭,爸爸要送她,她說:「我丈夫會來接我。」

  我拉拉維旭,我們一齊送她到門口,沒等一會兒,一輛小小的日本車開過來停下,一位長得很端正的中年人下車與我們打招呼。

  她為我們介紹,然後跟他走了。

  我問維旭:「我們幾時到她家去?別告訴我你沒她的電話號碼。」

  維旭問:「你認為她漂亮嗎?」

  「最漂亮的母親,」我說:「做人特別漂亮。」

  「唔,她很強壯。」

  「這年頭,不能太苛求,那麼樣的母親,打了燈籠沒處找。」

  「她不像母親,」維旭說:「她最多只像一個朋友。」

  媽媽說:「身上滿是油膩味的才是母親,像我,嘮叨的才是母親,像我,不會賺錢才是母親,像我。」

  爸爸說:「我們還是討論孩子們的婚期吧。」

  我說:「要是我們有了孩子,她就是祖母了,天底下怎麼有那樣的祖母呢?我想像不出,太難為情了。」

  我們一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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